薛家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满满的一条街上人头攒动。
贾琏坐在轿里,就望见许多曾在周、吴两家见过的鼎鼎有名的人物,手正搭在窗上,恰见前头一顶轿停下,于是也随着轿,就向那走过去。
“杨侍郎。”贾琏拱了拱手。
杨侍郎回头见是贾琏,错愕了一下,随即笑说道:“还道你身骨不好,不来了呢。”
“怎么能不来呢?两家关系摆在那呢。”贾琏携了杨侍郎的手向内去,轻声说道:“如今我进了户部,还望杨大人多多提携,你我二人齐心协力,为王爷效命。”
听见王爷二字,杨侍郎眼皮跳了又跳,讪笑着点头,心道忠顺王爷哪里来的消息,竟然拿着先东安郡王的事要挟他。
二人貌合神离地走着,忽然就见邢德全一脸懊恼地过来抓贾琏袖,“琏哥儿,实在是欺人甚!”
贾琏诧异地问:“什么事?”
邢德全冷笑着说:“他们家娘娘大喜,我们因是亲家,上赶着来道喜,谁知他们家人怠慢就罢了。竟然拿了两万两银,说是要将薛二爷跟我们蚰烟的亲事退了。这事,可不是岂有此理?”
杨侍郎咳嗽一声,对贾琏拱了拱手,就随着薛家迎客的下人向内去。
“薛蝌怎么说?”贾琏问。
邢德全冷笑道:“蟠大爷有家不回,蝌二爷又能做了什么主?薛二身不好,一切事宜全凭薛大奶奶做主。薛大奶奶如今风光了,又说要将庆国公家姑娘娶回来,还放话呢,叫我有胆量就告官去。这可不欺负人?”
贾琏见这地人多口杂,就拉了邢德全一把,说道:“别在这当口上以卵击石。你随着我找薛蝌去。”
邢德全见贾琏肯做主,这才忍下一口气,立时就紧跟着贾琏顺着薛家临街偏门进去,顺着小道走着,见着彩明,就叫彩明领去寻薛蝌。
薛蝌这会正跟梅翰林说话,见贾琏领着气鼓鼓的邢德全来,就忙过来请安问好。
“你们家要退亲?”贾琏将薛蝌领到偏僻处问。
薛蝌怔了一怔,忙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么会没有?先前你家不怎样,你那好嫂也不很看重你的亲事,如今你们家发达了,我们高攀不起了,就要退亲了。”邢德全冷笑一声。
薛蝌不明就里地问:“是嫂做的主?”
“不是她,还有谁?”邢德全又冷笑一声。
薛蝌脸上一红,说道:“大舅等我去问个清楚明白。”说着话,又见这偏僻处过潮湿不利贾琏身,就叫人领着贾琏向明亮处坐着,立时向家里后厅上去,见后厅上,只有平儿在款待女眷,就又向后头花园里去找,一找过去,恰见王熙凤在跟南安郡王说话,于是就向一旁躲了一躲,待南安郡王去了,才立时露出身形来,将王熙凤堵在上,就问她:“嫂无缘无故,为何又要我跟邢姑娘退亲?”
王熙凤先吓了一跳,随后轻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呢,有道是齐大非偶,退亲这事,邢姑娘也是点了头的。”
“她一个姑娘家,为何肯点头退亲?定是嫂拿着话逼她。”
王熙凤啐道:“说的哪门屁话!我瞧着蚰烟喜欢得很,偏生人家说了,门不当户不对难成佳偶,我许下给她两万做嫁妆,她高兴地还谢恩呢。”
薛蝌涨红了脸说道:“嫂定是哄我呢。”
“哄你做什么?你要想娶邢姑娘,有能耐你就将贵妃从宫里接回来。如今那邢德全闹,也不过是想多讹几两银罢了。”王熙凤冷笑一声,又听说茜香国留在京城的使节也来道贺,顾不得再理会薛蝌,就忙向前头应付着。
薛蝌不忿王熙凤所作所为,于是就去寻薛姨妈、薛二做主,谁知走到薛姨妈院外,就见许多披金戴银的女人向内给薛姨妈请安去,万般无奈,就又向薛宝琴房里去。
薛宝琴见哥哥垂头搭脑地进来,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又请薛蝌向棋盘边坐下。
薛蝌愁眉苦脸地说道:“嫂竟然替我退了亲。”
薛宝琴大吃一惊,须臾低头说道:“先前也曾听嫂那边人嫌弃梅家不好,只因梅家在京城还有些名望,只能如此。邢家连个正经的老爷也没有,也难怪嫂有那胆量。”
“难道就由着她了?”薛蝌冷笑着说。
薛宝琴低头说道:“不然,你就请了蟠哥哥回家来做主,等你跟邢姐姐成了亲,就领着她回金陵去吧。前年封了妃,今年就封了贵妃,这势头,叫人瞧着就害怕。”
薛蝌点了点头,又问:“你随着我们回金陵吗?”
薛宝琴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
薛蝌心知薛宝琴为难,于是也不勉强她,又从这边出去,见前院人来人往出不得门,就从后门出去,骑了马就向京营校场去寻薛蟠。
待望见挥舞着大刀被日头晒得黑黢黢的薛蟠,薛蝌登时落下泪来,跪下抱着薛蟠的腿,就哭道:“求大哥哥回家以正家风,不然这个家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你哭什么?”薛蟠皱着眉头将薛蝌拉了起来。
薛蝌抹着眼泪,就将王熙凤要给他退亲的事说了一说,薛蟠登时恼怒道:“还由着她了?传我的话,立时就请了媒人,媒六聘将邢姑娘娶回来。”
“大哥肯做主?求大哥回家吧,不然嫂跟老虎一样,谁敢对她说个不字?”薛蝌又哀求道。
薛蟠禁不住他再恳求,这才脱了褂将脸上汗水一抹,就随着薛蝌向家去。
只见薛蟠回了家门,就被一群人堵住,耳朵里塞满了众人恭维声,好容易挤出来,就随着薛蝌向倒厅里去见贾琏、邢德全。
薛蟠先跟邢德全赔了不是,随后又叫彩明请了王熙凤来,待王熙凤款款过来了,就虎着脸问她:“为什么要退亲?”
王熙凤瞅了一眼薛蝌,心道这没出息的东西,笑说道:“强扭的瓜不甜,邢姑娘不乐意,我也没法?”
“要不是你拿着国舅家的威风欺负人,她肯不乐意?”邢德全冷笑着说。
“一口价,五万两。”王熙凤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下,就对邢德全伸出五根手指。
邢德全一噎。
薛蟠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五万不五万,明儿就请媒人去邢家,早早地将人娶回来。”
“娶回来了,我们立时就回金陵,不叨扰大哥大嫂。”薛蝌忙说道。
王熙凤瞪着薛蟠,眼睛一红,说道:“那庆国公家怎么说?”
“……随你如何说。”薛蟠赌气道。
王熙凤不禁咬牙切齿,冷笑道:“你白被人叫个国舅,就连一点力气也不肯出?亏得我为你们薛家忙里忙外。”
“谁叫你忙的?”薛蟠针锋相对地说道。
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你们乐意娶就娶,娘娘那,我可不替你们遮掩着。”悠悠地站起来,又扫了薛蝌一眼,就径直向外去。
“哎!”薛蟠忍不住一拍脑袋,见门外二哥儿走来,就叫了他一声,谁知二哥儿并不认识薛蟠是哪个,兀自追着王熙凤就去了。
“行了,该娶的你就娶吧,我还向冯家去。”薛蟠垂头丧气地说。
邢德全笑道:“还是大爷说话有分量。”
薛蟠无耐地一笑。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睛,拍了拍邢德全肩膀也向外去,一边走着,一边将来往之人记在心上,出了门上了轿,半打发邢德全先走,于是就向忠顺王府去。
到忠顺王府时,天色已经大黑。只见各处黑漆漆的,只有要紧的门处有几点星火。
今次忠顺王爷不缩在那狭小的屋里,背着两只手站在院里看那八月十七的月亮。
“王爷?”贾琏呼唤了一声。
忠顺王爷点了点头,“杨侍郎可在户部帮着你了?”
“多亏了王爷,杨侍郎很是照顾下臣。”
“那就好。”忠顺王爷叹了一声,又问,“你进来时,可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忠顺王府?”
贾琏呆呆地问:“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爷背着手叹息地说道:“你前些日病了,有些事不明白。”略顿了顿,就又说:“你进了山西清吏司,觉得山西风土人情怎样?”
贾琏笑说道:“下臣不曾去过山西,只瞧着几张纸,实在看不出什么风土人情。”
“回去吧,好生保养身,若是前些日你没病,兴许就没那样的事了。”忠顺王爷见贾琏不明白,就挥挥手催着他走。等贾琏走了,就又仰着头将月亮瞧了一瞧。
“王爷如今要怎么办?”忠顺王府长史官来问。
忠顺王爷闭了闭眼,心道若是上皇跟皇帝父齐心,岂不是他死期到了?“打听清楚了吗?那一日宫里,当真什么事都没有,皇帝就放了上皇向五台山去?”
“是,确实什么事都没有,据说贤德妃先带着丫头进去了一趟呢。”
“莫非上皇当真是引蛇出洞?”忠顺王爷阴沉着脸,想起那日上皇冷不防派常升来说要逼宫,催着他调遣人打点宫外,亏得他觉得蹊跷,才只惊动了两个人,并不敢有大动作。
“只怕是了,那日之后,盯着咱们府上的人就更多了。”长史官说道。
忠顺王爷想起缮国公、修国公来,不免有些唇亡齿寒,暗道他多少把柄都握在上皇手上,那老东西千万不要卸磨杀驴,想着,就招手叫长史官上前来,轻声吩咐道:“叫人去五台山送上皇一程。”
“这……”长史官不禁有些犹豫。
忠顺王爷冷笑道:“难道要坐以待毙,等着上皇勾结皇上叫咱们家破人亡么?待五台山的事了了,立时再向南边送信,务必要叫皇帝再派遣了兵马向南边去——薛家还想要旗开得胜?做梦!”
长史官闻言赶紧答应下来,心知此时的忠顺王府就如在炭火上烘烤一样,也不敢耽搁,一边打发人向山西送信,一边又派遣人向广东去。
却说贾琏离开忠顺王府后,就立时回了荣国府,回了家,就将邢蚰烟与薛蝌只怕会仓促成亲的事说给许青珩。
许青珩知晓他的意思,忙又带着迎春、金彩家的,打发人向邢家商议邢、薛两家的亲事,过了两日,果然见邢德全来抱怨说薛家有意不给邢蚰烟好脸,要敷衍着办喜事。
这会薛家烈火烹油一样,许青珩也不乐意去跟王熙凤计较,劝说了邢德全几句,就帮衬着邢家办下亲事。
待十月里,瞧着薛蝌要领着邢蚰烟回金陵去,许青珩叫贾芸、贾蔷去送了一送。
腊月里,贾琏亲自领着赵天梁、赵天栋向忠顺王府送节礼时,就被忠顺王爷请到书房里说话。
贾琏许久没见过忠顺王爷出现在这样宣阔的屋里,心里琢磨着忠顺王爷怕是心里有了数了,于是就恭敬地请安。
“山西那边的吏治,你可清楚了?”忠顺王爷坐在椅上,虽穿着道袍,却也霸气外露。
贾琏就站在他书桌前,含笑说道:“已经清楚了一些。”
“想法将这些人,秘密地调遣过去。”忠顺王爷戴着硕大扳指的拇指轻轻一按,就将一张宣旨推向贾琏。
贾琏接过那宣旨望了一眼,蹙眉说道:“王爷,此举怕张扬了一些,万一被人瞧出来……”
忠顺王爷朗盛笑道:“放心,未必有人顾得上咱们。”
贾琏听他这话还有弦外之意,于是答应了,就将那纸揣在怀中,又领着赵天梁、赵天栋回家去,待进了许青珩房里,将她窝在床上轻轻地拍着源哥儿,就笑道:“一天到晚霸占孩,也不怕迎春骂你。”
许青珩笑说道:“她巴不得呢,人家夫君闲着没事就呆在家里,不像我们家那位。”
贾琏哼笑一声,又看房里堆着一堆茜香国的绸缎,就知道是王熙凤打发人送来的,笑说道:“贤德贵妃头回做代皇后,薛家要使下大力气了。”
“那可不。”许青珩抱着源哥儿坐起身来,问道,“你瞧着源哥儿长得像我吗?”
“像。”
“为什么像?”
“外甥像舅,咱们又有夫妻相,怎么不像你?”贾琏敷衍地说,见源哥儿像是小猫一样嗯嗯出声,就说道:“你拍一拍,别叫他再叫了。”
“他这是拉了。”许青珩说着,就去解开包被,贾琏忙转身向外去,到了门边,心说许青珩怎那样爱没事找事呢?继而又想源哥儿是男孩,相貌似迎春,只怕将来在长相上要不如他老了。
正想着,忽然就见有报丧的来说:“贾大人,上皇在山西五台山遇刺身亡,皇上下旨,令俭郡王、宝郡王、北静王前去迎接,柳提督护卫;又令贾大人、许大人去山西,彻查此事。”
贾琏忽然想起忠顺王爷的话来,见柳湘莲也已经打扮整齐地出来了,忙与柳湘莲一同向宫里去,在内阁里见到许玉珩,就与许玉珩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回。
须臾就见北静王、宝郡王、俭郡王快步走了出来。
几人话不多说,就待要启程向五台山去,忽然又落了雪,只见贾琏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这样,是去不得了。”许玉珩蹙了蹙眉头。
北静王想了一想,立时拔腿又向大明宫去,须臾回来了,就对贾琏说道:“主上令你留下,叫杨侍郎陪同前去。”
贾琏惭愧地说道:“体力不支,不能随着诸位前去,还请诸位莫怪。”于是目送他们一行人出去,又见雪越下越大,想着不知这雪哪一会才会停,于是就向外去。
正向外走,就见许世宁裹着一口钟领着袁靖风等匆匆地过来。
“岳父要去哪?”
许世宁蹙眉说道:“要去查探上皇的陵寝,虽上皇的陵寝早已休憩停当,但再瞧上一瞧,才能安心。”于是也顾不得贾琏,就领着袁靖风匆匆向外头去。
贾琏驻足望了一眼,用帕遮住嘴,就又向宫外走去。
谁知走了几步,就被人堵住,抬头就见是六皇。
六皇待笑不笑地说道:“上皇没了,我又娶不成了。”
贾琏笑道:“见过六皇。”躬了躬身,见六皇不叫他平身,于是就自己个站了起来。
六皇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贾琏肩头,说道:“我送你出去。”
“不敢。”贾琏笑着推辞道。
六皇悄声说道:“有什么不敢?方才瞧着小李向这边来,他怕是来找你呢,定是父皇有话要跟你说。”
贾琏微微一怔,随后笑说道:“不知六皇言下何意?”
“何意?”六皇诡秘地一笑,又推着贾琏向外去,“不过是略表亲近罢了。”于是半扶半推,就“护送”贾琏向外头来,待出了宫门,就与贾琏挤上一顶轿。
贾琏裹着银狐大氅歪在一角,静静地去看六皇。
六皇眯着眼睛,待轿走出一截,就说道:“我都瞧见了,虽忠顺王爷没疑心到你身上,但那日父皇神色,我全部瞧见了。”
“阁下要怎样?”贾琏笑了。
六皇笑说道:“不怎样,只是既然知道你是父皇亲信,哪有不来亲近的道理?我比不得九皇,抓周之日,就有人打了胜仗来应景,一切种种,不得不自己筹谋。”
贾琏笑了一笑。
忽然听轿外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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