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喝茶时,母亲问梁致远啥时候走,他扶扶眼镜,笑着说:“我这刚来你就要撵我走啊。”母亲笑笑,没说话。
“下午得干活,明天嘛,还真有空,”梁致远抿了口茶“本来想在平海玩玩呢,可惜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先是看看我,很快又转向了母亲,笑得越发灿烂。
于是褶子便爬满了阳光。这种表情我不太喜欢。母亲也笑,她仰脸扫了眼那片穹顶般的葱郁,然后盯着树阴下的芸芸众生说:“我这正忙,也走不开,咦”她突然面向我:“林林有空吧,明天实习不要紧的话,当当导游咋样?”
那温润的脸颊离我那么近,丰润朱唇上的条条纹路都清晰可辨。第二天陪梁致远跑了趟水电站,又瞎逛了几个庙,老实说,这大热天的,真没啥好玩的。交通工具嘛,自然是梁总的凌志,他问我考驾照没,我说正打算考,他说技多不压身,早考总比晚考好。
“这会开车了,和你妈一块出去逛逛,自驾游,多美。”其实刚打平阳回来,母亲就建议我考个驾照,两千五包过,练车场就在二职高。结果晃一圈后我只是收获了个打球的好地方。
关于这次陪游,梁致远起初是不同意的,他连连摆手说不麻烦了“刚刚只是玩笑话”在我的坚持下,他才没有推辞。原本我推荐原始森林来着,他表示早就去过了。
“那什么生态游啊,有建宇的一份股,也算是咱们开发的吧。”而平海,这两年他也没少跑“这个平海特钢就是咱们的合作企业,最大的建材供应商”
“每次到平海啊,都是些场面上的活动,骑木驴似的,别提有多难受,还推不掉。”梁致远叉着腰站在坝顶的阳光下,白色的风把那件黑色耐克polo衫撕扯得猎猎作响“我啊,倒宁愿呆家里头好好看本书。”
他这几句话是吼出来的,因为风实在太大,我怀疑是不是天上裂了道口子。虽已有些年份,这个全国著名的水电站依旧称得上雄伟壮观,正常蓄水位二百六十米,总库容124。
5亿立方米,总装机一百五十万千瓦,自九七年全线发电以来供应了平海近三分之一的用电量。以上信息当然来自景区门口的巨型宣告栏,与宣告栏站在一起的还有某前国务院副总理的题词。
该省伟人写道:发电好,发展生产力好。很有文采同时又很有力量的一句话。梁致远对烧香拜佛很虔诚,几乎是逢庙必拜。
他建议我也来柱香,当然,鄙人谢绝了。给这么些个花样百出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下跪,我有心理障碍,其实河神什么的兴旺起来也不过是九十年代的事儿,据母亲说跟平海发展旅游城市密切相关,在平渎庙,梁总从地上爬起来时还顺带着做了回善人。
“这老拜河神,该不会保佑我哪天淹死吧?”他笑呵呵的。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好干笑一声意思了一下。
“嫌我迷信吧?”梁致远拾级而下,回过头来“这人啊,岁数一上来,也就服帖了,像我这单身老光棍,自在倒是自在,可这一回家冷清清的,也不好过。”
“年轻时光顾着事业,到头来啊,还是家庭重要。”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
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就离了呢?”这话几乎脱口而出,伴着球鞋在石阶上的摩擦声,老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过不下去就离了呗,”梁总很平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这分开啊,其实对孩子也好。”
这种氛围有点夸张,我不大习惯陷入别人的感情之中,所以就寻思着说句俏皮话,比如“你个钻石王老五,想跟你的女的得排成队吧”
可搞不好为什么,一瞬间母亲就打脑海里蹦了出来,扫了眼周遭半死不活的参天古木,我说:“贺老师也不错嘛。”梁致远显然愣了下。
他撑住石砖墙,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说话就是直接。”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梁总已经转过身去。好半晌,当我们绕过凉亭时,他扭了扭腰,说:“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尽日,寒尽不知年啊。”然而夏日的阳光如此猛烈。
绕过臭水坑,沿着碎石路穿过两个门廊,眼前是一片竹林。竹林往北就是西厢房,九几年刚翻新过,算不上古朴典雅,但好在清幽静谧。梁致远表示这里很不错“有意境”于是我告诉他这个西厢房就是曾经的老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