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告诉你,说这种话的男人最教人看不起!
时间,对朱醒桠而言变成一连串的惊喜。专业造型师、专业摄影师,还有如山般的新装,数不清的配件和饰物,将她与另外两位模特儿做魔法般的改变。醒桠对自身的容貌原就有自信,没想到有人能使她更美。
整整一星期的投入,效果已明显,醒桠变得更在意自己的外貌、走姿,这七天的工作时间,使她忘却积压已久的烦恼,包括雅贵和他的计画。
拌舲去摄影室看过一次,建议她将几张照片寄去模特儿经纪公司,争取包多的工作机会,搞不好哪天还当上明星。
“你看我行吗?”醒桠一颗心怦怦跳。
“别急,先当上专业模特儿,接触外界的机会势必大增,只要名气一有,运气自然跟着来。”歌舲意识到她的退怯,鼓励道:“你怕什么呢?就算不成功,只当一位没名气的小模特儿,也胜过终日没事困在家里。”
“我我希望成功。”醒桠猛然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说。她没说:她实在穷怕了,而男人似乎不一定可靠。
“雅贵哥哥若见着这些照片,不晓得要如何惊艳呢!”
“你也很美啊!”醒桠说着就想拉她下海一起当模特儿。
“可惜我已经结婚了,不能再胡思乱想。”
拌舲年少,儿的世面可多了。她爱美,却不会迷失自己,因为她明了,过分精致的装扮自己就好比追求完美的人一样,将使人产生距离感。
当她穿上喜爱的衣服,心情自然偷税,这时只需要多一点笑容就够吸引人了。平日里,她才不会在脸上涂满色彩。
青戈曾言,很少有人能学得歌舲将华丽与自然集于一身,融合得恰如其分,教人愿意亲近,却又不敢亵玩。
醒桠真是感激她。“我感觉我好像获得了新生一样,以前竟忽略了人生还有许多的变数和可能。谢谢你给了我机会。”
“你喜欢就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歌舲很高兴见到她乐于接受新生活的态度,否则还真白费她一番心血。“雅贵哥哥看到你这番了不起的改变,而且愈来愈美,不但兴奋,还会以你为傲。”
“他会吗?”
“当然会。你忘啦,我结过婚,对男人的了解不比你少。像我喜欢设计图样,只不过刚有了点名气,青戈兴奋得好像我是多了不起的人一样,害我反而不好意思。”
醒桠乐晕头之后,反倒面河邡赤起来,嗫嚅道:“听你的口气,好像知道我跟雅贵之间有什么”
“你别多心。”歌舲笑了,这一笑十足的天真烂漫之态。“你不说,雅贵哥哥不说,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
醒桠凝视那少女,脸色不由转为凝重。她什么都知道!只因她有教养,不应看见的装作没看见,不该知道的装作不知道。醒桠突然醒悟,她与雅贵一开始即走错路,他们应该开诚布公,一味莫测高深的结果徒教歌舲竖起藩篱,难怪他们一直无法跟她亲近,没有机会培养出真的感情,那少女并不信任他们啊!
但歌舲的目光和心思很快被摄影器材调开,她似乎对新的事物非常有兴趣,问了摄影师许多新器材的功用,于是醒桠又不脑葡定自己的想法了,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歌舲只是富有些,仍不脱少年少女常有的好奇心。
***
上完一天班回家,有一口好茶喝,有一碗热饭吃,不必自己张罗,钟雅贵从中得到满足,不冉计较唐瓦这些人当他的家是他们的家。
“雅贵哥哥!”歌舲坐在沙发上招呼他,手里端着典雅非凡的英式茶杯,膝上摊着一本册子,右手翻过一页,然后神秘兮兮地望着他笑。“来杯茶如何?‘梅洛斯’的玫瑰花茶,不容易买到哦!喝好茶须配好茶具,这组‘蜜顿’可不比你的传家之宝差。等你喘口气休息够后,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雅贵也分不出好茶坏茶,只求能甘喉解渴,兀自牛饮。
“嗳,慢慢喝才有滋味嘛!”
“我渴死了。”雅贵又倒一杯,丢块点心进嘴。
“男人!唉!青戈也是,一斤茶叶五百元或是五千元,进了他嘴全一样,大概要到爷爷那种年纪才懂得品茗。”
“只要能生津润喉,就是好茶。”雅贵略填饥后,眼睛一扫。“你在看什么?”
“嗤,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嘛!”歌舲忙献宝,将最新一册服装目录移至他眼前。“你看这是谁?醒桠姐姐喔!我也很意外她客串起模特儿居然这么称职,有板有眼,颇具专业水准。”
真的,雅贵也看得入迷了。
然而,多看几回,亲腻之感减少,陌生的感觉渐增,这不是他的醒桠,而是戴着面具的另一类女人。
“她很美吧!”歌舲笑道。
“不,一点也不美。”他粗鲁的说。
“不美?哪个角度没拍好吗?”她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搜索着他。“连摄影师都赞美她资质颇佳,怎么拍都好看,人家可是专家?!照片一洗出来,我公司里的人也赞不绝口,这本目录一推出去保证成功。”
“没错,以你们的立场看来是成功了,但我不以为这个浓装艳裹的女人是朱醒桠。”
“她穿的是晚会装,化妆自然也浓些。你再看前面那两位model展示的是日装、上班套装,化的妆又有差别了。”
“她的态度也不像银子,”
“银子是什么?”
“银子就是朱朱小姐。”
拌舲收回目录册,鼻子一哼。“算啦,你根本不懂,只要当事人满意就好,反正你也管不着,醒桠姐姐极有可能成为明日之星。”
“那她现在人呢?”
“去模特儿经纪公司应征,到现在还没回来。”
***
长巷里,街灯下,迎风独立的男子显得孤绝。
时间,对雅贵而言变成一种苦涩的等待。醒桠怎也不告诉他就去应征,被骗了怎么办?
谁不晓得娱乐界有多复杂?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经纪公司的人请她吃饭喝酒?会不会被灌醉?莫非给劫了色?电视看多了,想像力十分丰富,在这时候,愈发折磨人,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两条腿不安分的踱过来又踱过去,一双工作的组掌互相搓着摩着,目光游移,一分钟看一次表,以往常埋怨时间不够,现在却嫌它太长。
笃、笃、笃,高跟鞋敲着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雅贵如闻梵唱,欢欣的迎上去。
“银子!你可回来了。”
“雅大,”醒桠快步走近,神采飞扬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录用了,我要当专业模特儿了。”
“你?”
“是啊!他们都说我条件很好,想训练我。”
“可是你已经廿四岁了,人家不是要十几岁的吗?”雅贵劝她:“你算了吧,别去蹚那种浑水,我不反对你工作,但要找正经一点、固定一点的工作,那才像你啊!”“你特地出来等我,就是要反对我当model?”
“对。歌舲商请你客串一下,你来告诉我,当时我没认真,可是今天看了照片,我发觉你不适合做那一行,像戴上一副假面具,我看了非常不舒服。”
“可是,有那么多人称赞我”
“他们在哄你。你第一次做,怕你做不好,拍出来成绩不理想,所以故意说一些好听的话逗你开心,然后拍出一堆唬人的假照片,目的不外想多卖几件衣服。现在大功告成,你以为他们还会称赞你吗?他们夸的是那堆照片!”
“而照片里的人就是我!”醒桠微怏。
“别蠢了,银子。”
“蠢的人是你。在我最需要人家鼓励的时候,只要你说一句好听的,我将很感激你。
你,你却反过来侮辱我。”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银子”
醒桠跑回家去,非常生气地。
一进门,啵、啵连响,彩纸、碎花由圆筒裹射出往她身上洒“恭喜!”“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醒桠一时不知所措。
“朱姐姐好美喔,以前我怎没注意到?页笨!”糖球大敲自己脑袋。
“快来看,目录印好了。”歌舲将册子塞进她手里。
唐瓦、唐艾爱、杜渔也都对她赞不绝口,另眼相看。醒桠的眼眶不由湿了,这些人以前并不如何看重她,今天却拍着手,争相赞美她,将她围在场中有如一位明星。这一切,只不过她刊出十页的相片。
“可惜青戈去美国了,要不然也要称赞我慧眼识英雄。”歌舲好不得意。“醒桠姐姐的才华真教人吓一跳,以前你深居简出,可以说是暴殄天物。”
醒桠是多么的高兴,真想拥抱这些人,献上感激的吻。
雅贵在门口目睹全部过程,不禁自我怀疑:我在嫉妒银子吗?害怕她将高飞,不再在我手掌心里停留?所以找才说出那番话,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拌舲喊:“雅贵哥哥,一起过来庆祝啊!”卡拉ok、香槟、果汁、小菜、糖果,边唱边吃,自从住在一起后,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融洽得近似一家人。醒桠开怀高歌,它的快乐却是雅贵的惆怅。
“雅贵哥,你唱哪一首?”
“苦酒满杯。”
拌舲扭头问糖球:“有这首歌吗?”
“没听过。”
唐瓦道:“那是老歌啦,我年轻时很流行的。”
“拜托,唱点快乐的。”糖球跳起,抢过麦克风。“我来唱一首‘壮志在我胸’,带子我都准备好了。”
众人的快乐继续着,雅贵提早回房,尝杂的乐声依然穿墙透门而入,他想蒙头大睡,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过去的种种像重放的影片一样一一复述他的来历:钟儒生性喜风流,平生最擅长的便是寻桃觅柳,游遍芳丛,效法那粉蝶儿,于是难免有一两个私生子女被痴情的女子生下来,钟雅贵便是其中之一。涂岩芳和他结婚不久便发现他这毛病,等到钟雅贵出现前来认亲,终于忍无可忍,唯有离婚一途。然而钟雅贵并没有因此改变私生子的命运,他一直都在努力让钟儒生正式收养他,但钟儒生太忙了,忙着花天酒地,忙着寻找第三十九任情妇,直到钟雅贵廿五岁那年“雅大!”温暖的手摇醒他。
他拉下被子,脸庞已被泪水濡湿了,直勾勾地望着她。
“你怎么啦?”醒桠坐下来,盈盈眸光向他深情默注的拟视。
“银子!”他突然跃起一把抱住她。“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要离开你啊,看你,多像个没主意的孩子。”她轻笑。“你今天是怎么搞的,人家在楼下热闹,你却一个人躲在房里,”
“我讨厌热闹!”他赌气似的。
“是吗?以前你爱得很,我们还是在舞会里认识的。”
“别提以前。刚才不知怎么回事,我老想起从前,想到我跟我妈过的苦日子,想到我妈把我送回钟家,想到我爸一开始死也不肯认我,后来则漠视我,我在这个家不像仆人也不像主人,大学念一半没钱,他居然不替我缴学费,使我恨透了他,我发誓要用尽一切方法得到他的财产,结果终于如愿入了籍,我狂喜,我同时也流了泪,因为我牺牲了你,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上了当,我是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雅大!”醒桠站起身走开。“我说过,如果我们要在一起,就永远忘掉那件事。”寂静半晌,她抚平心情,又欢笑起来。“走啦,我们下去痛快的乐他一个晚上!你没听见歌舲唱歌,五音不全,笑得我肚痛。”
“我不去。”
“那你休息吧,我下去了。”
“你别下去,我要你陪我。”
“不行啦,他们特地为我开庆祝会,主角怎可缺席。相处愈久,我发现他们真是很好的人,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
他冷哼。“所以你完全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什么啊?哦,青戈出国去了,我也没办法。”
醒桠想下楼,雅贵硬是用话拖住她。
“其实你有好几次机会,但是你都放弃了。”他心不平。“人家请你客串model,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就忘了我们的境况,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了。”
醒桠无语。
“当初说要跟我同甘共苦的是谁?说绝不抛弃我的又是谁?”雅贵禁不住伤心。“当我发现爸留给我的不是财产,而是债务,当我发现我上了大当,那个狠心的男人让我入籍,只是想让债权人安心他有后人可付债,他大笔的借贷,最后笑着死去,留下我痛哭流涕,有如被网子网住一般,再也逃不掉背负的霉运,是银子你要我振作、要我想办法、要我别软弱地逃避,怎么你一得意全忘了?”
“忘了?你以为有可能忘记吗?”醒桠豁出去道:“你许诺给我荣华富贵,你许诺我们可以成为神仙伴侣,只要钟儒生承认你是他的缝承人,那么等他死后,我们就可以一生过好日子了。我听你的话,去当他的第三十九任情妇,我作践自己,因为我穷怕了,我渴望安定的生活。谁又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钟儒生那老恶棍只想有人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连他已经没有财产都不曾告诉我。你运气不好,偏又财迷心窍,将我也拖下水,我可有怪过你吗?怨恨你吗?我苦劝你抛弃继承权,你却舍不得这幢房子,一意孤行,非当上这房子的主人不可。因为爱你,我留下来陪你,连说谎欺骗的事都做了。雅大,我也想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因为爱着你,所以当你是我的王、我的主人,你却一再欺凌我,再一次要求我去诱惑别的男人:”她忍不住哭了。
“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哈!你们男人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只知道求女人吗?”醒桠啐了一口,厉色道:“别教我瞧轻你,钟雅贵,别逼我不得不离开你,因为你愈来愈像我那个没出息的爸爸。当初你执念于这栋房子,非常有骨气,令我非常看重你的勇气,这才决心永远陪着你、鼓励你,结果现在呢,你变得跟我爸爸一样了,到了走投无路时,就回头求女人,一次又一次的说:‘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告诉你,说这种话的男人最教人看不起!”
他羞恼欲绝,血液涨上他的头脖和面部。
“你看不起我?你当然是啦!因为你变了,你亲眼看到真正富贵人家的风光,还有人家施舍给你的恩惠,你就要飞上枝头了,你就快变成闪耀的明星了,相比之下,我算什么?一根葱都比我值钱!”
“雅贵,你在胡说什么?”她满脸愤怒和崛强的看着他,可是仍然流露出带着哀恳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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