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条条脉络清清楚楚。
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打了几份零工,最喜欢的还是目前这份工作,可以随心所欲地看书,偶尔还能假公济私一下。有时候像今天一样遇上喜欢同一本书的顾客,就可以心情愉悦一整天。她愈发觉得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脚步轻快地上了楼道,她猛然看到对面房间门前有道人影,心跳不由快了一拍,这才记起一个月前已有人搬进了那里,不过在她刻意避开,加上一点点运气之下,没有照过面。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的面孔模模糊糊。门关上的一刹那,她脑中最后的念头是:最近高个子的男人怎么多了起来?
看完那两本书,已经是三天后了。许绍羽叫了外卖,泡了个澡,在阳台上站着吹了一会儿风,突然想起那家书店,他看了看表,九点多,略略踌躇,他还是抓起了钥匙。
远远看见店里柔柔的灯光,许绍羽松了口气。进去时,才发现里面已没有顾客,那几个女店员不知所踪,柜台上只有一个女孩在记账。没有看到戴大眼镜的店员,他略略有些失望。仍是往“文学”那边走去,竟找到几本崭新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看来这家店进书颇快。他拿书去结账,那个女孩正收拾东西,准备打烊。当她低头帮他结账时,许绍羽无意间扫见女孩耳边大得出奇的发夹竟是一个晒衣服用的夹子,不由骇然。
付了钱,他有点舍不得离开这家奇人辈出的书店,又在书架间转了一圈,这才朝门口走去。拿衣夹当发夹的女店员已拉上了半边门,他侧身欲出,没想到那女孩突然转过头来,正撞上他。低呼一声,原来是“发夹”勾住了他衬衫胸前的纽扣,女孩散下的头发有几缕仍紧紧地缠在夹子上。许绍羽只好挺直了腰,默默不作声地任女孩解她的头发。过了半晌,胸前的扯动仍未见停息的迹象,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却见到眼熟至极的长长的刘海。他微讶地“嗯”了一声,刚被认出是小咏的女孩闻声,原本笨拙的动作慌乱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响,夹子落地,小咏的手凝在了半空,指缝间几绺头发末梢,挂着一颗不断晃动的纽扣。
那晚没有月亮,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夏夜的燥热,许绍羽拉下书店的铁门,立起身。在外等候的小咏的背影在树影下显得有些羸弱。看见他走来,她伸出右手,两指间小小的纽扣闪着淡淡的光。他默默接下,两人相对无语,小咏掉转脚步,走了。
许绍羽有些犯难,因为他的目的地与她相同,他不想被人误会心怀不轨。踌躇一会,他还是远远跟了上去。
路显得有点长,前面小小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没有意识到夜已深。他总觉得她的脚步有些浮晃,就像微醺的人。走了一会,小咏突然横穿到马路对面。许绍羽皱眉,寻思这下真的误会大了,她一定是发现后面有人跟着,想借此甩掉他。没想到才走几步,她又回到了马路这边。这样的举动陆陆续续又上演了几回,他终于放弃理解这个女孩的行为。
回到租住的楼下,他特地在大铁门旁站了一会,才爬上楼。他差点在四楼转弯处摔了一跤,因为小咏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听见响声,她转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灯光下,许绍羽看见她额前过长的头发已拨到了耳后,露出苍白的肤色,平凡无奇的脸蛋上,一双杏仁眼显得又柔又大。他硬着头皮越过她,装模作样地把钥匙插入根本没上锁的门内,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对面房门关上的声音。他倒在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手指无意间触到裤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原来是那个纽扣。他看了一会,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念头一转,他起身打开房门,放轻了脚步走到楼梯转弯处。墙角一块破裂的砖缝中,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怯怯地伸出嫩茎,几片营养不良的淡黄叶子点缀于上,不知为何却显得很有精神。许绍羽嘴角不由得一弯,正要起身,身后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僵住,缓缓转身,对上手上拿着针线包、面无表情的小咏。一阵穿堂风吹过,他那从不上锁的房门咣当一声,为这不伦不类的一天下了最后的批注。
上班前,莫咏去取了新的隐形眼镜,解放了几天来被玻璃压得隐隐作痛的鼻梁。白天一转眼就过去,又到了她最喜欢的夜班时间。虽然老板规定了轮班制,但实际上都是她一手包办了,没办法,谁叫她一来没有约会,二来又不害怕,甚至可说是喜欢走夜路呢。
静谧的店里,莫咏埋头填写工作日志,额前的头发总是落下遮住视线,平常用的发夹落在家里了,她便从抽屉里摸出不知为何会有的衣夹凑合着用,反正也没人看见。快打烊时,来了一个人,买了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莫咏没抬头,眼皮微掀,视线只及那人下颌,看来是上次的高个男子。结账后,那人也不急着走,莫咏没理他,自顾自地准备关门,谁知转身竟撞上他,夹子、头发、纽扣纠缠在一起。看到那个“发夹”她脸有点热,想到刚刚就在别人眼皮底下顶着这么一个夹子,本来就不灵活的手脚越发笨拙起来。那人也不吭声,直挺挺地让她“上下其手”两人的距离太近,她的脸颊感受到人体暧昧的温度,莫名烦躁起来。偏偏那人又突然“嗯”了一声,她手上不由用力,竟硬生生扯下了纽扣。那一刻,莫咏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人倒好脾气,仍是不做声,随后还帮她拉下笨重的铁门。她傻傻地站着,看着手上那颗纽扣犯愁:怎么办呢,手边又没有针线。她突然想起连城诀中水笙用头钗作针、衣丝作线帮狄云缝制的那件羽毛衣,随即又想到狄云一脚把它踢还了水笙。叹了口气,她决定忽视心中的罪恶感,原样奉还这颗纽扣。
在这个人面前,莫咏有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太沉默,如果他开口,她还有可能装出笑脸哈啦几句。可现在,任何虚与委蛇都像是亵渎了什么。但那又如何?她无意去探究这个,转身走了。很久以前她就懂得,在这个寂寞的世界,离开是避免彼此憎恨的唯一选择。
回到家,她在楼梯转角处意外发现一株扎根于砖缝的金鱼草,低落的情绪立即一扫而空。她蹲下饶有兴趣地研究,却没有移植的意思。过去在家里,从她的房间门口往外望去,可以看见隔壁墙头上一大丛金鱼草,很瘦弱,却神采奕奕地迎风招展。后来她忍不住,挖了一小簇种在房里的盆栽中,没想到一段时间后就枯死了。留在墙头的却仍顽强地挣扎着。那之后,她学会了不插手、不打扰别人的命运。
身后传来脚步声,莫咏回头,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瞪着他走进对面的房间,她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可回到房间,看见床头的针线包,她的思绪就被另一个难题占据了。犹豫了半晌,她还是拿起针线包走了出去。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的房门竟然大敞,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转弯处,墙角,刚刚她蹲着的地方,分毫不差地蹲着一个穿着衬衫的人。据她所知,那件衬衫胸前还少了一个纽扣。蹲在墙角的人闻声转头,脸上浮着可疑的红云。然后莫咏听见对面房门吹得关上的声音,她很冷静地开始考虑一个问题:他有带钥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