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给退耕还林的土地进行补偿,不仅补贴粮食,还补贴钱,但是严禁在栽了树的地里种庄稼,否则不仅不补偿,还要罚款。
郑美莲开始对政府的做法很不理解,她没有读多少书,对温室效应、全球变暖、保持水土、绿化环境这一类新名词完全搞不懂,她只知道,是农民就该种土地,不种土地吃什么?
于明浩不一样,他虽然对党和政府或多或少有不满的地方,但是他对这些名词是懂的,也理解政府的做法。
而且他也算了一笔帐,不种一颗粮食,国家补贴的粮食就比他们自己收的要多一些,温饱问题肯定是有保证,而且这些树苗又不用自己掏钱,核桃和板栗子要不了几年就能投产,卖成钱肯定也比种土地划算,所以在全村人都一片反对声中,他成了退耕还林的带头人。
郑美莲自然又少不了和他吵,吵归吵,这胳膊拧不过大腿,政府要喊办的事几个人吵吵一阵也没有用,政府也是很聪明的,不强制性喊家家户户必须退耕还林,只是先提倡。
除了于明浩,第一年只有村里的干部和党员们退耕还林,当然,于明浩本来也还是党员,这一年他们都领到了政府补贴的钱和粮食,人们一看,他们不点一棵玉米,不种一个土豆都有粮吃有钱拿,积极性一下子都提起来了。
不种地了,活路少了很多,争吵的时候少了一些,心也闲了,偶而两人也要开开玩笑,有时郑美莲乱发脾气,于明浩也能让着她点了。
政府为了加快山区建设、帮助山区改变贫困落后的面貌,按照“要致富,先修路”的原则,扶持单位出水泥和沙石,当地人出工,以抓阄的方式决定各户修哪一段,并且各自对那一段进行永久性维护。
在山民们两年的努力下,终于把c县的盘山公路全部修成了水泥路,连山间的羊肠小道都用水泥铺成了阶梯形,人们上街的时候再也不用旱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了!
政府还说,要把水泥路修到自己家门口的,要修院坝的,也由政府出水泥和沙石,可以一起修了。
于明浩问郑美莲:“我们修不修门上这段路?还有院坝修不修?”
郑美莲不知怎么地,忽然就不高兴了:“不修!喊童小安和江女子他们自己回来修!我们把啥子都给他们修得现现成成的,他们二天光回来享受!我又不是耍不来!”
结果,别人都把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只有郑美莲他们没有修。
这个时候,于老太爷已经过世了,尤得富的老妈也仙逝了。
老太太活了九十九岁,临死的头一天还背个小背兜在外面割猪草,她闲不住,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人,谁和她打招呼她都靠耳朵来分辨声音,她的听力很好,每次打老远听见郑美莲的声音,她就要喊:“女啊”郑美莲恨尤家的人,恨尤得富,恨尤文涛,就是不恨老太太,她恨不起来,不仅恨不起来,看见她,郑美莲心里还有一股亲热感。
得知老太太过世了,她心里倒着实难过了一阵,全村的人都去送了老太太,郑美莲也去了,这一次她没有管于明浩高不高兴。
村里的年轻人都各显神通出门挣钱去了,李二娃也和他的妻子到外省打工去了,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小孩子了。
尤文涛的女儿已经出嫁了,他本来一心想把孩子的书供出来,无奈两个不是读书的料,都只混了个初中毕业。
尤文涛不想让儿子在土地上拾掇一辈子,找熟人带他学烧电焊,小伙子学会后到处打工,先在c县,然后到m城、省城,越跑越远,钱也越挣越多。
见过了大世面,他越来越不满足,于是到了外省,辛辛苦苦打拼了一年多时间,自己开了门面做生意,当起了小老板。
站稳脚后,他把尤文涛两夫妇都接过去了,尤文涛帮儿子打理店上的生意,女人煮饭、做家务,儿子有了女朋友,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尤文涛是继父,因为这一家人的亲热相处,让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张发财,就是靠打影子结了个漂亮女人而长期睡澡盆的那个可怜虫的两个儿子长大了,他的女人虽然漂亮,两个儿子却都长得和他一个样,又黑,个子又矮。
大儿子张达明结了婚,妻子姓刘,叫刘丽丽,刘丽丽对张发财非常好,把公爹从澡盆里移出来,给他单独收拾了一间屋,把自己结婚的时候收的崭新的床上用品给老人铺上,张发财睡了二十多年的澡盆,终于能上床好好睡觉了。
张达明对刘丽丽甚是宠爱,因为刘丽丽又漂亮又能干,如果不是因为刘丽丽的家庭条件不太好的话,凭张达明的人才要想娶到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后,张达明就出去打工去了。
张达明走之前,他们就分了家,张发财和张达明、刘丽丽过,张发财的女人和二儿子两个人过。
张达明走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只有刘丽丽一个人打理,退耕还林的粮食发下来了,喊各家各户自己上街去背,刘丽丽也去了,只是一百斤重一袋的米,她哪里背得起?
同村的文波用摩托车帮她托了回来。
文波的妻子在m城帮餐馆,一个月回来一次两次,文波耐不住寂寞,看见刘丽丽的男人不在家,想她必定心里也空虚,就常常主动给刘丽丽帮忙。
他又有意无意地拿话试探,说自己妻子不在家,心里如何如何地难受,后来又说妻子有很多缺点,如果自己的妻子也像刘丽丽这样会体贴人就好了,然后就给刘丽丽递纸条,写些令刘丽丽耳热心跳的话。
刘丽丽的家厨房在后面,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后面的一块地,那块地就是文波家的地。文波经常在那块地里做活,纸条也是从那扇窗户扔进来的。
张达明走后半年都没有消息,刘丽丽这颗少妇的心被文波撩拨得痒痒的难受,文波自然比张达明长得帅气得多,说起甜言蜜语来更是腻死人,文波说得过份了,她会含羞嗔怪地瞪他一眼,可是如果文波的妻子回来了,他不来撩拨她,她又怅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她把那些纸条塞在席子下面,晚上睡之前一个人偷偷地看了又看,然后想着那些绵绵情话进入梦乡。
文波这两天又没有来撩拨她,她知道他的妻子回来了,她的心里怏怏不乐,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文波**她的那些言语:
“刘丽丽,我不知道咋回事,天天都想看到你,哪一天没有看到你,我这心里就像有猫爪子在挠,难受得很!”
“怎么办?我觉得我简直离不开你了,我一睡觉就会想你!”
“丽丽!我可不可以叫你老婆?”
中午,刘丽丽正在煮饭,文波趴在窗子边说:“嗨,这两天可把我想死你了!我家那个母老虎回来了,我想偷偷看你一眼都不敢!好不容易盼着她走了,我就赶紧来看你了。你想我没有?”
她心里有些不高兴,说:“啐!我才不想你呢!”
文波笑着说:“你吃醋了吧?看见我老婆回来了,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就不高兴了。”
她红着脸说:“不和你说了。”
文波说:“那我进来和你说好不好?”
她白了文波一眼,没有说话。
文波继续嬉皮笑脸地说:“我进来了哦?我真的进来了哦。”说着人忽然不见了。
刘丽丽继续煮饭,心里“扑嗵扑嗵”直跳,不知道文波是不是真的会进来。
大门没有关,c县人到现在都不习惯关门。
一双手从腰上搂住了她,刘丽丽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不好意思回头,埋着脸说:“大白天的,你也不怕别人看见!”
搂着她的人将她一把转过来,她大惊失色,不是文波!
是张达明!
张达明抬手一巴掌打得她晕头转向,对她破口大骂起来。
一边骂一边把她拖到外边来拳打脚踢!
张达明的打骂声和刘丽丽的哭叫声惊动了整个村子,一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张达明的妈在地里做活,听见了儿子的骂声,赶了回来。
张达明的妈很聪明,拉开儿子说:“你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怎么能打人呢?”
村子里的人都议论纷纷,说张达明肯定会和刘丽丽离婚,说到他们离婚,又有人说张发财又要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了,除了刘丽丽,他的女人和两个儿子没有谁会把他当人看!
不过,令村里人大跌眼睛的是,张达明不仅没有和刘丽丽离婚,第二天两人就手牵手亲亲热热地上街去了,张达明给刘丽丽买了几套漂亮衣服。
过了一段时间,两人把孩子交给张达明的妈带着,就一起出去打工了,临走的时候,刘丽丽还嘱托张达明的妈好好待张发财呢。
村里人谁也猜不透这一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闹得那样轰轰烈烈的,怎么忽然就风平浪静了?
不过,从那以后,张发财倒真的过上了比较幸福的生活。
*
郑美莲的坐骨神经痛好了以后,童小安回到m城,看看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只好和江子纯两个人分头帮餐馆,这一来就没有办法照顾孩子了。
因为郑美莲不喜欢江子纯,所以他们也没想把孩子交给郑美莲带,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但是现在他们要工作,而且孩子也该上学了。
那时候因为要收很高的异地费,他们的钱又总是被郑美莲挤兑得很紧张,就一直没有送儿子上幼儿园,现在已经五岁多了,再不送进学校,以后读书就会赶不上,他们一直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把孩子送到哪里读书。
恰好郑美莲给童小安打传呼,要他们拿钱回来修猪圈,童小安就提到了家雨读书的问题,没想到郑美莲很爽快地说:“把他留在家里读啊,我们现在活路少了,可以照顾他了。”
童家雨小时候是一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孩子,小小年纪说话已经很幽默,常常惹来周围人的哄堂大笑,童小安在l镇开餐馆的时候,周围店里的人们非常喜欢他。
两岁多的时候,他们餐馆左边是一家副食店,副食店门口有一台大冰柜,开副食店的阿姨刚刚贴上了一副崭新的画,趁阿姨没注意,他跑过去“哗”给撕了一半下来,阿姨假装来追他,他笑得“咯咯咯”地,逃了回来。
餐馆右边是卖肥料的,他跑到别人门口问:“你们卖的肥料啊?卖不卖瘦料?我要吃瘦料!”
家雨一个人在街边玩,过路的人逗他:“喂 !小娃娃!你是哪个的娃娃?”
他说:“我是我妈妈的娃娃!”
别人又问:“你的家在哪里?”
他说:“我的家在屋里。”
别人再问:“你在哪里住哦?”他说:“我在我们屋里住!”
得!白问了!问的人哭笑不得!
童小安拿着抹桌布在前面走,家雨跟在后面,童小安心血来潮,高举着抹桌布三呼口号:“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家雨看看他爸爸,顺手拖过另一张抹桌布,也举起来高呼:“我要喝开水!我要喝开水!我要喝开开水!”
江子纯笑得前仰后合。
家雨闹着要一把玩具枪,童小安一看,十块,嫌贵,没有给他买,他赌气走了,走了一会儿,回头说:“我以后长大了,我的儿子肯定喜欢我得很!”
童小安问:“为什么?”
他狡黠地一笑,说:“我儿子不管要什么我都要给他买。”
江子纯对童小安笑道:“听到没有?你儿子小小年纪都会含沙射影了。”
童小安上前抱起他,一边拍他的小屁-股一边问:“那你儿子要天上的星星呢?你给不给他摘?他要飞机大炮,你都给他买?”
一边说一边又哈他痒痒,小家伙终于大笑起来。
副食店的阿姨从门外过,把桌子上的一卷纸塞在腋窝里,然后指指腋窝问他:“家雨,你知不知道我这是什么?”
三岁的他没有看见阿姨腋窝里的纸,大声说:“我知道,你那是哥哥吃的大奶-奶,我妈也有。”
把江子纯和阿姨闹了个大红脸,还没有办法发作。
别人问家雨:“你长大了想当什么?”
他说:“我长大了想当爸爸!”
别人说:“想当爸爸还不容易?”
他摇摇头:“不容易,没有当妈妈的,我怎么当得了爸爸?”
别人说:“那你就找个当妈妈的啊。”
他又摇摇头:“那也不行啊,还得有人给我当儿子才行呢。”
家雨在三岁多的时候,能一口气连翻十几个筋斗,能把一根二指大的树棍像孙悟空那样舞得飞快,能把心太软完整地唱出来,虽然歌词有些闹不清楚,但是那调子是不会错的。
阿姨问:“家雨,吃不吃饭?我给你煮点!”
他说:“我只吃好吃的饭!”
阿姨问:“什么才是好吃的饭?”
他说:“我也不晓得,你煮熟了我就晓得了。”
阿姨煮了一碗面,给他挑了一点,拌得香香的,喊他吃,他跑过来看了一眼,说:“不吃!”
阿姨问:“为什么?”
他说:“你说的煮饭,你这不是饭!”
阿姨说:“我这不是饭是什么?”
他认真地说:“是面!阿姨,您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面和饭都分不清楚,我给您说,您要记到,你碗里这个叫面,米饭才叫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