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钦对于这家疗养中心的保全措施是很有自信的,想当初他可是透过一层又一层的关系,足足转了十几个人才找到这里;他料定了没他引导,容蓉不可能见到岑晨的母亲。
谁知世事就是这么离奇!
容蓉一路小跑步到二楼的联谊厅,才想找个人问问看岑母住在哪间房,一个尖叫声凭空响起,如针一般直刺她耳膜,震得她背脊发麻。
“小晨”一个看不出几岁的女人,头顶稀稀疏疏的几撮发,两只眼睛黄黄的,闪着炽热的光芒盯着容蓉看,突然从轮椅上飞扑过来,但许是因为久病无力,这一扑直接倒在轮椅下,还拚命伸长手要去抓容蓉的脚。
容蓉吓得惊声尖叫。“你是谁啊?不要抓我。”女人的眼神太疯狂,让她吓到了。
“小晨、小晨”谁知女人虽然不能走,毅力却十分惊人,爬也要爬到容蓉身边。
“徐大哥。”容蓉大叫,边唤,不停往后退。
其实这个女人病得都站不起来了,也不可能对人造成什么伤害,容蓉很容易就可以摆脱她,可女人发红的眸子让她心惊,女人叫出来的“名字”更让她胆颤。
这个女人该不会就是岑晨的母亲吧?虽然岑晨说过她母亲病得很重,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情况,差不多都半身不遂了。
“小晨、小晨,你为什么不要妈了?你怎么可以不要妈妈?”
“你搞错了,我不是你女儿啦!”容蓉一点也不敢反抗,岑母虚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她只能缓步往后退,不停不停地退。
“小晨,是妈妈啊!你为什么突然不认我小晨,妈妈好想你啊,小晨”许是母爱的情感太激烈,岑母用爬的,居然还是追上了容蓉。
当那只冰凉枯瘦的手攀上容蓉穿着粉红凉鞋的脚趾时,她感觉好像一条毛毛虫爬上身体。
“我不是小晨,你认错人了。”她闭着眼睛叫,拚命地往后跑。“徐大哥,你快来啊!”她实在是不会应付这个女人啊!
徐文钦远远地听见容蓉的叫声,大步跑过来,就看到她闭着眼睛一路跑向某个洞开的落地窗。
“站住,蓉儿,不要再跑了,停下来。”他大吼。容蓉听到他的声音,比吃上一百颗镇定剂都有效,惊魂迅速回笼。
可当她一睁开眼睛,半只脚已经踏在落地窗外头;那里本来围着一圈铁栏杆,但因为年久生锈,正雇工要换成不锈钢栏杆,如今,旧的拆掉,新的又还没来得及装上去,变成一个危险地带。
容蓉一脚内、一脚外,两只手平伸着,努力想要维持住平衡。
“哇哇哇”虽然只是二楼,她还是吓得脸色发青。
徐文钦心脏差点麻痹,急急往前扑,大掌抓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往后一扔。
“啊!”容蓉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一样,在阳台上滚了两圈,才安稳落地。
但徐文钦却在用力失当的情况下,笔直掉下阳台。
“徐大哥!”她半爬半跑地奔过去,靠在阳台边缘着急地大喊。
还好徐文钦平日就常活动筋骨,在身子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团身成球,在草坪上滚了一大圈,卸去全部冲劲,才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草坪上喘着气。
他心脏跳得像要蹦出胸膛,不是坠楼吓的,而是刚才见到容蓉发生危险,情绪霎时失控。
那是一种好像心被撕扯的感觉,好痛,他只知道要保护她,其余的事都不管了。
不过想起刚才还真是危险,万一掉下楼的是容蓉,凭那位大小姐遇事必惊的差劲应变力,现在大概要叫救护车了。
“徐大哥,你怎么样?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徐文钦才想到救护车,容蓉已经跑到他身边,准备付诸行动了。
“我没事。”徐文钦赶紧按下她拨电话的手。
“可是你从二楼掉下来耶!”她还是觉得去给医生检查看看比较好,以免有内伤。
“就算”徐文钦话到一半,一个圆滚滚,长得像弥勒佛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钦仔,你要死了,跑到我这里搞出这么大的事,还不快走,让院长看到非炒我鱿鱼不可。”
徐文钦指着男人对容蓉说:“我朋友,阿乐。这个是容蓉,我女朋友。不好意思,一场意外,我现在就走,改天请你喝茶。”
“快走、快走,院长快来了。”阿乐可喜欢这工作了,绝不想因为一场小小意外被开除。
“可是”容蓉还想说什么,怕徐文钦撞到什么要紧部位,不宜随意移动,徐文钦拉住她的手。
“这就走了,刚才那位病人,你知道的,多帮我看着她一点。”
“知道了,你们快走吧!”
“bye啦!”徐文钦和容蓉来的时候正大光明,像来观光,回去时却像小偷,蹑手蹑脚的,就怕惊动了阿乐的老板,害他没工作。
两人偷偷摸摸地终于摸到停车场,钻进车子里,徐文钦用最快速度将车子开离疗养中心。
一路上,容蓉低着头,一句话不吭。
徐文钦知道她心里受到很大的震荡,也不吵她,带着她,又拐进了那家名叫“雅”的咖啡馆。
还是二楼的包厢,不过今天容蓉多认识了两个人,带徐文钦入车床业的师父和师娘;两位老人家的年纪都很大了,尤其是老太太,看她脸色有点青黄,听说上星期才病了一场,咖啡馆歇业一段时间。
可老太太病一好,马上又闹着开业,老先生居然也依她。
容蓉很不解,如果老先生真为老太太好,是不是该劝她多休息?一家开开歇歇的咖啡馆能赚多少钱,不值得将健康耗费在这上头。
一直等到老先生和老太太手牵着手,互相扶持地下了楼,容蓉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徐文钦“你师父知道自己老婆的身体不好,怎么不劝她多休息?”
“没办法,我师母的个性就是闲不下来,宁可多干些活。”徐文钦笑着给容蓉盛饭。
“就算闲不下来也要逼她休息啊!否则对她身体很不好的。你师父和师母感情到底好不好啊?照理说,恩爱夫妻,一定会很紧张彼此的身体,为什么你师父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
“问题是,我们觉得好的东西,对别人而言并不一定就是好啊!”徐文钦知道她为什么心烦,走到她身后,温柔地帮她揉着肩膀。“师父也曾逼师母休息过,但那段时间,师母过得很不开心,她觉得生命没有重心,每天就是吃饭、睡觉,人生完全丧失了意义,结果休养不成,病情反而更严重,后来师父才决定随她的。”
生活的重心、生命的意义吗?她想到岑晨的妈,那在地上拚命爬着也要抓到她的景象,那双血红色,红得疯狂的眼睛
岑母厉声质问她为何要抛弃母亲的声音,听得容蓉心脏险些停摆。
岑母到底怎么想的?岑晨为她做了这么多,却似乎没给她带来丝毫的欢乐。
留着一条命,满怀怨恨地活着;和抱着心爱的女儿,含笑而逝。到底哪一种结局才是岑母真心想要、并且真正需要的?
徐文钦两只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娇小的身子搂进怀里。“不要想这么多,你已经尽力做好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啦!剩下的问题就交由上天去决定吧!”
她也知道岑家母女的事与她无关,但她就是觉得难受,心里很不安。
她怕,又不懂自己怕什么,只是好烦躁、好烦躁。
不过徐文钦明白,容蓉喜欢他,也想过与他结婚的事;但她还没清楚觉悟到单身与结婚的不同,对由富家千金变成平凡主妇这条人生道路仍存疑虑。所以之前他多次求婚,她总是笑着含糊带过。
他不怪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她过去的生活和现在落差这么大。以前她也许精神空虚,但物质生活绝对有保障。
而今,她因为恋爱而充实了精神,但精神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到,渴了不能喝、饿了不能吃;要她为了精神而舍去物质,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蓉儿,我只能告诉你,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乐意陪着你,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思想和观念,你只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几时累了,往后一靠,我绝对在你身后。”
枕着他厚实的胸膛,她想哭。他像他师父,只给身边人她想要的,而非强硬要她改变。
她回头拉着他的衣服,抹着泪说:“我先告诉你,哪天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坚决不插管、不做维生系统,我要最舒服、最快活的走。”
他松下一口气,她肯跟他谈未来了,而不是只在心里想,那就表示她下定决心与他携手一辈子。
“谨遵吩咐。”他捧起她的脸,轻柔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珠。
“耍宝。”她瞋他一眼,倒到他怀里。“记住啊!哪一天我真比你先走一步,三年,你至少要等三年才能再娶新的,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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