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笼罩在靳子琦的头顶,为她撑起了那一角的安宁和寂静。
她轻扬起下颌,伞沿凝聚的一滴雨水落在眼角,凉凉的感觉。
顺着眼睑的弧度缓缓滑过颊侧,汇入颈后的长发中。
心跳有刹那被触动,当她看清身后这个为自己撑伞的年轻男人的脸。
栗色的头发,白皙英俊的五官,那双深褐色的瞳眸渗透着雍容而卓尔的芒光。
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在窸窸窣窣的雨声里,静静地立在那里。
便利店外一盏仿古的宣纸灯笼,幽幽暗暗的光线剪辑一个侧影。
感觉很不真实,仿佛一部慢速度播放的老电影。
里面有阴郁的背景,连绵不绝的雨帘,寂寥的人流,无声的对白。
外加一曲低沉的大提琴音。
除此之外,别无情节可言。
靳子琦站在屋檐外侧,面对这个寂寥而优雅的白影,觉得它要被光线穿透。
明明是第一次相遇,为何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又是在哪里遇到过?
男子的视线稍稍偏移,落在她眼角的那滴雨水上。
他把伞往外举了举,如数罩在她的头顶,而他自己,则彻底暴露在屋檐下。
他就像是静立在时间彼端,似一树静默的花苞。
他稍低头,视线穿越了她,某一刻,靳子琦甚至觉得,穿越了她的灵魂。
她的灵魂莫名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归于寂静。
靳子琦扯出一抹感激的浅笑,迅即而美好,但仅限于礼貌的感谢。
男子的眸光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湖面,然而又幽深得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路边传来车鸣声,靳子琦闻声回头,在看到一辆出租车时,便将包包再次举到头顶,她毫不迟疑地便冲跑出去。
来不及跟这个好心的男子道谢,顶着雨水拦下出租车打开后座车门。
只是在上车之际,靳子琦顿了顿,还是转过头往便利店看去。
只是空荡荡的屋檐,早已不见了那抹如雪般颀长的白色。
难道走了吗?
靳子琦的目光迅速地掠过便利店的玻璃窗。
一阵微风吹来,靳子琦因为寒冷打了个颤,在司机的催促下上了车。
温暖的车厢隔绝了外界的滂沱大雨。
靳子琦靠在后座上,太阳穴隐约作疼。
她轻阖上眼,强迫自己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便利店门口,本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驶走,露出的是屹立在车后的男人。
一辆黑色豪华的克莱斯勒在他的旁边缓缓停下,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性匆忙下车,撑着一把伞走到男人的身侧。
“秦总,到时间去跟Trial株式会社的佐藤君见面了。”
他的视线却依旧望着那辆出租车远去的方向,手中的雨伞慢慢地垂下。
英俊的脸庞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忘记时间一般,立在雨滴淅沥的屋檐处。
靳子琦,我回来了。
宋其衍在路边放下靳子琦后,就十万火急似地赶回公司。
一打开办公室门,就看到站在窗边的宋之任。
拄着一根拐杖,面色有些黯淡,不复往日的意气奋发,甚至带着那么点忧虑。
宋其衍站在门口,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宋之任几乎一天都在找他,又是电话又是派人,不过他没理会罢了。
现在,恐怕是老头子沉不住气了,才会自己找上门。
甚至不惜守株待兔地候着。
“事情办好了?”
宋之任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办公桌边,呼吸些微的浓重。
但还能站在这里,证明他还不至于马上倒下去。
宋其衍没有作答,只是冷淡地望着宋之任在自己的转椅上坐下来。
犹如办公室家具摆设的韩闵峥,平淡着一张脸,熟练地泡了杯咖啡送到桌边。
然后,快速而又悄然地退出了办公室。
宋之任伸出手想要去端起咖啡,却被突然伸过来的长臂抢先一步。
宋其衍端走了他跟前的咖啡,然后慢慢地送去嘴边喝了一口。
“现在连咖啡也要计较了吗?”老头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宋其衍不以为然地在宋之任对面坐下,优雅地交叠了双腿。
右手轻轻一抬,那杯咖啡被随意地搁置桌子上。
“这是我的办公室,虽然只是个闲职,但也不是可以不请自入的地方。”
宋其衍淡淡地说,幽深的眸光直视着宋之任的双眼:“来找我做什么。”
“你真的要结婚?和谁,靳家的丫头吗?”
宋之任手里拿着的戒指,不正是他藏在抽屉里的吗?
“你——”宋其衍愤愤地一把抢过来,“谁允许你乱翻我东西的?”
宋之任非但没介意他的无礼,反而颔首地笑了几声,“不愧是我的儿子。”
宋其衍察看完里面的对戒,然后小心地收好,斜了眼宋之任嗤笑,“这跟是不是你儿子没什么关系。”
宋之任慢慢地收敛了笑,然后变成另一种颇具深意的笑。
“整天围着一个女人打转,除了这个你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跟你没共同话题。”搁下一句总结语,宋其衍便起身要走。
不忘在离开前掏出对戒又仔仔细细看了个来回,满心满眼的得意之色。
宋之任望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却是抿着嘴微笑,“听说你今天进进出出公司很多次了,既然如此,索性就待在小琦身边好了,干嘛还跑回来?”
“小琦是你叫的!”宋其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宋之任轻笑地摇头,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吝啬,记仇,阴险,狡诈,典型的小人心理,这样的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
“小人?”宋其衍挽起嘴角,“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枭雄。”
宋之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略显地沉默了一会儿,“看来还足够皮厚。”
说着他从口袋里兜出一个小礼盒,放到桌边。
“这是蓝家历代传下来的戒指,你母亲曾说过要留给她的儿媳妇。”
宋之任的脸上有稍稍的情绪波动,但瞬即便被他强压下去,他看向凝望着那个礼盒的宋其衍,“拿去给靳家那丫头吧。”
宋之任的两鬓早已斑白,眼角处是深深的皱纹。
整个办公室的氛围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他不再开口,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去。
靳子琦浑身湿漉漉地回到风琦,幸亏办公室里有备用的衣服,才避免了感冒。
只是一想起宋其衍把自己丢在路边,即便淡定如她,都有些闷闷不乐。
女人,总希望自己的男人能体贴入微地照顾好自己。
下午,靳子琦迟疑了下,还是用手机给尹沥发了一条短信。
阿沥,我今天结婚了,祝福我吧。
良久,手机都没有反应,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靳子琦仰靠在椅子上,看来这个消息的确令人震撼,连尹沥都傻了吗?
那要是晚上把红本子搁父母面前,该是怎么样的鸡犬不宁?
等靳子琦忙完那份从宋其衍手里拿回的报表,就接到了尹沥的电话。
“怎么这么快就接了?”尹沥语气有些愕然。
靳子琦合拢文件夹,难得惬意地坐在位置上,“那要不,我挂了你再打?”
也只有在尹沥面前,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不过现在,又多了另外一个男人。
听到靳子琦从善如流的反问,尹沥立马做出了一句回复:“死样!”
捏着嗓子,尖锐的声线就跟个唱戏的无异。
看似风度翩翩的一个人,也总有让人喷血的地方。
靳子琦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听筒里传来古板的报告声,尹沥略显不耐地敷衍了几句,她黛眉微凝,不由地诧异而问,“阿沥,你每天亏多少钱?”
尹沥并未进入家族企业工作,而是自己在本城开了家酒吧。
营业额却是长期呈负指数增长,需要尹国平每月出资赞助。
面对靳子琦突如其来的疑问,尹沥显然适应良好:“百分之十五吧。”
“既然这样,还不如关了它也算是省笔钱。”靳子琦给出自己的建议。
尹沥稍一停顿,嗤了一声表达自己语气里的笑意:“然后跟你一样,学习商业管理,考个MBA,为以后掌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靳子琦笑了笑,“总是要回去的。”
“那也得先容我做一下垂死挣扎。”
骨子里,谁不喜欢自由呢?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从出生就被赋予了家族的使命,有时候,甚至连婚姻也身不由己。
靳子琦抬头望着放晴的天空,听到尹沥声音,“那个人是宋其衍?”
“嗯。”靳子琦抿紧了嘴唇,对尹沥,没想隐瞒什么。
听筒里是尹沥的叹息声,“对这个婚姻,你确定没问题吗?”
“对目前的我来说,应该算是最好的选择。”
尹沥突然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儿传来他的笑声,“那改天上宋家找乐子去。”
靳子琦轻笑着回顶,“你当宋家是那什么地方啊?”
尹沥却严肃着声音答道:“就一现代版金枝欲孽演绎的舞台。”
逐渐停了笑,靳子琦认真地发出邀请,“阿沥,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吃饭吧。”
尹沥诧异,“难道宋其衍跟你领了证还不打算办婚礼?”
“没那么多讲究,对我来说,有没有婚礼都一样。”
靳子琦性喜静,这些年又看惯了虚以委蛇的场面,自然也不想要铺张浪费。
“那苏珩风方面,没问题吗?”
尹沥又起了另一个话题,他恐怕担心苏珩风的存在,对她和宋其衍的婚姻或多或少会有那么点负面影响吧?
靳子琦摇头,“他是他,我是我,本来就不相干,现在倒成了他的舅妈。”
听到舅妈二字,尹沥却跟来了劲一样,莫名地激动了情绪。
“说起这事,你们婚礼那天敬酒,你得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叫他一声‘乖外甥’,不然这些年憋得气没法出。”
也只有尹沥这样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阴招。
但很快靳子琦便发现,宋其衍可能还有比这更缺德的招数。
“想要什么结婚礼物,说吧。”尹沥的口气阔绰大方。
靳子琦侧眸微笑,雨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后,带着点点的金光,像是一个不染尘埃的存在,“调制一种鸡尾酒送给我们吧,MR*jackie。”
靳子琦下班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宋其衍倚在车门上。
西装笔挺,人模人样的,嘴边还挂着一抹笑意。
从她身边经过的女员工们轻轻地感叹:“帅哥哎,要不要上去搭讪要号码?”
“会给吗?要是拒绝了我多尴尬!”
“怕什么,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是马还是骡子!”
周边的怂恿没有停止过,而一个打扮靓丽的年轻女员工真的开始蠢蠢欲动。
只是,还没等她跨出一步,忽然一道淡然的女声在她们身后响起,“丽莎,原来你在这里。”
被称为丽莎的女员工正是那位壮了胆要去勾搭宋其衍的女子。
她循声转头,就看到立于门边的靳子琦,几乎立刻就垂下头:“靳制片。”
靳子琦点点头,一脸淡漠地交代:“你今天上午交给我的报表数据存在严重问题,我希望晚上八点能在传真机上看到新的报表。”
说完,不顾丽莎惊愕的表情,就优雅地越身而过。
刚才跟着起哄的女员工皆低头让道,不敢再造次。
目送靳子琦离开,员工甲激动地扯着丽莎的衣袖,“快点,那帅哥可能要走了!再不抓紧机会可要错过了!”
丽莎却甩开她的手臂,提着包直接往公司里面冲,“是该快点,距离八点还有三个半小时,不然我明天就得收拾东西滚蛋了!”
员工甲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员工乙却拍拍她的肩,“干什么?”
员工乙指指刚才她们看帅哥的位置,员工甲好奇地看去,脸色骤变。
因为,靳制片走去的方向就是那帅哥的轿车!
没过一分钟,各自的手机就不约而同响起,来电均是各自的上司。
两人接起电话后不敢相信地同时惊呼出声,“什么?加班?!”
靳子琦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了手提袋里。
听到身后一惊一乍的哀叹声,她不过轻微地一挑黛眉。
朝着宋其衍走去时,不禁仔细打量起这个整天招蜂惹蝶的男人。
很快就被他手腕上那块白金相间的劳力士吸引了目光。
应该值十几万吧。
忽然间她知道为何那些年轻小姑娘如狂蜂浪蝶要扑向他了。
只是,什么时候,靳子琦竟也介意起这些了?
不过想想她做得也没错。
他们是夫妻,虽然暂时做不到百分之百投入,但起码,该给彼此唯一。
在宋其衍迎上来时,靳子琦就迅速挥散了所有复杂的思绪。
“怎么这么慢……”他碎碎念地嘟哝一句。
要维持一个家庭的和睦,必要的相互理解必不可少。
靳子琦张开嘴正要解释一下自己晚到的理由,他却径直越过她,接过骑着电瓶车停靠在她身后的宅急送店员手里的点心。
然后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靳子琦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秒钟被忽略了,不是很好的感觉。
只是,她什么时候开始也希望自己成为被关注的焦点,已经无从考证。
他拧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
一开始还有那么点点的羞赧,但在发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盯着她的头发看时,除了被盯得挺辛苦的,再无其它的想法。
终于,他走近,把那盒点心放到她的手里。
是因为她下班晚了所以外卖了点心给她吃吗?
靳子琦觉得心口处莫名地被撞了一下,眸光有瞬间的晃动,低头望着手里还热腾腾的点心,能依稀闻到诱人的香味。
“回家吧。”他牵起她空闲的那只手。
粗粝的触感包裹了她柔软的手背,靳子琦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安心地把自己的手交予他。
无名指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低头入目的是一枚戒指。
银环,上面镶嵌着一颗砖红的石头,也许该说是一颗红宝石。
有些许的磨损,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代。
戴在指间有微微的凉意,就像是尘封在土里的银器在吸收着热量。
戒指的款式是很老旧,在现在的珠宝行里怕是已经无迹可寻。
然而,在看到的那一刹那靳子琦却甜蜜到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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