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出了这个结论,押挝却挪不开步子。他确认自己虽然对蚊女美色流连忘返,但还没有到精虫上脑丧失理智的程度,只是内心深处有种愿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非常地想要救她;这种愿望不足以迫使他不顾一切地行动,却足以让他没那么容易放弃。“是因为我也曾被囚禁,所以特别了解自由的珍贵吗?所以对受困者的痛苦也格外感同身受吗?我追求自身自由,和赐予他人自由是对立统一的吗?抱着这种信念所帮助的人,会和我在这一点上志同道合吗?”
情感和欲望通过古老的心理分析仪式召唤出了道德和哲学两个魔鬼,将它们自己吞噬,心灵和理智陷入黑暗迷茫的时刻,磷蓉的话语从东山冉冉升起:“犹豫的时候,就发问吧!能开解你疑惑的人,与你只有一个问题的距离。”
押挝也不是驽钝之人,立刻振作了起来:“对啊,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自我纠结。积极地询问、调研,从鲜活的事实中,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曾经他最尊敬的人,是启蒙他修行之路的燎崭。可随着阅历的增加,他越来越发现,磷蓉有意无意向他灌输的一些思想,常常在关键时刻浮现出来,在黑暗中为他照亮一条羊肠小道。如今在他心目中,磷蓉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和燎崭平起平坐的人生导师。
抬头,蚊女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姐姐,我是很愿意帮助你的。但是为了提高计划的成功率,我还需要再了解一些情况。”押挝不自觉地开始模仿着磷蓉的行事风格,思考磷蓉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脸上挂着自信坦率而不失亲切的微笑,从容地大步走到笼前,面对面从容地直视着蚊女的双眼,双手伸出,握住了蚊女的一只前爪:“好姐姐,能跟我说说,你被坏人捉住的过程细节吗?越细越好。”
“你……”蚊女呆呆地看着押挝。这个本来有些生涩羞怯的小男生,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一抬头间就变得大气、坚毅而可靠,竟让她生出了一丝依恋感。她的钩爪硕大、结实、坚硬、锋利,尽管没有尝试过,但她自信可以轻易抓爆一颗人头,一挥之下可以将人腰斩;而如今这冰冷的外骨骼,却挡不住押挝不大的双手透进来的一丝体温。在她短暂的蚊生中,尽管通过蚊子在收集血液过程中也能顺带观察到不少人间百态,可这种别样的亲身邂逅,还是前所未有。“怪不得人类当中,虽然多是男追女,却也偶有女追男。男人,也是可以勾引女人的吗?想不到我一只蚊子也被波及。”
晃晃脑袋,蚊女赶走了乱七八糟的念头,任由押挝握着她的钩爪,仰头回忆道:“大概也就一个星期以前吧,我在修炼时突然闻到了高阶修士鲜血的气味,就派孩儿们去察看,果然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修士坐在山坡上调息,时不时还会吐血。然而他很狡猾,布置了简单的防护结界,孩儿们只能远远看着,没法靠近。看到他吐着珍贵的鲜血,我就好气啊,求之不得的高品质食物就这样被他浪费了这么多!于是我决定亲自出手,那种虚弱的结界是挡不住我的,谁知他也很警觉,结界一破,就开始往山下滚。当然他滚得没我飞的快,我迅速绕到他身前拦截。可谁知刚一落地,周围就升起了极强的结界,我就这样被困在里面,怎么也冲不出去,这个时候他的三个同伙才现身。原来那个修士是诱饵,故意受伤引我出来,早就布好陷阱算计我的!”说到这里,蚊女有些气哼哼的,“卑鄙的人类!啊,对不起,不是说你的。”
“没关系的,继续说下去。”
“我被困在里面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外面对我施展一些古怪的法术,让我感觉身体懒洋洋的没力气,然后就晕过去了。等醒过来,我就发现自己身体一部分被改造成了人类的模样,关在这个大铁笼子里。对了,在那之前我可不是什么漂亮姐姐。”蚊女用“你懂的”眼神看着押挝。
“在那之前完全就是一只大蚊子咯?”押挝接过话头,“还真是诡异的法术呢。然后呢?”
“然后嘛……”蚊女继续讲述着。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蚊女开始熟悉着自己全新的身体。虽然依旧怨恨着那些卑鄙的修士,但面对着既成事实,她也只能选择适应接受。打量着四周,她现在正被关押在一间密室中,只有昏暗的烛火照明。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一个年轻姑娘,左手捧着羊皮卷,右手夹着羽毛笔,小心翼翼地走到笼前,观察着蚊女。蚊女也打量着她:“看起来是个凡人,不像修士。”
她深呼吸几口气,看蚊女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才说道:“你好,我是负责照顾你的饲养员,我的工作是记录你每天的生活状态,呃,当然也包括喂你血食。”急促地说完,她紧张地看着蚊女,“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怎么样才能放了我?”“呃,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就……算了。”蚊女抱着胸口无奈道。
“哦,好……嗯,2号实验体,代号‘蚊女’,第一天就苏醒了,精神不错,就是有情绪有点低落……”姑娘在羊皮卷上记录着,“对了,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翅膀很不舒服。”“呃,受伤了还是?”
蚊女没好气道:“我可是蚊子哎!关在这里没地方飞,翅膀难受得紧!”
“哦,好吧。”姑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如果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舒服的,及时告诉我,我会找人帮你治疗的。”姑娘一边记录一边说着,“你是这批实验体第一个醒的,身心状态优良,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毛病,老师一定会很重视你的健康,所以你要好好保养身体,不要让老师失望啊!”
“你说我是实验体?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呃,这个是秘密,不可以说的。”
“你不说,我就绝食饿死自己,让你没法交差。”蚊女噘着嘴。
“不要这样啊!”姑娘一听就慌了,“你要是真的寂寞的话我也可以陪你聊聊天什么的,但是只有这个……这个是真的不能说的,要杀头的!”
“杀头?杀谁的头?”“这个……应该我们两个都要……总之你还是放弃吧,不要绝食,乖乖听话,我一定会负责任地照顾好你的!”
“谁要你照顾啊,真是无聊。”扯了半天皮,还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蚊女懒得再理她。
“那,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姑娘转身就要离去。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种强烈的饥渴感在蚊女全身沸腾起来。“这是……”蚊女艰难地回头一看,果然,血囊已经干瘪,身体的需要不断压榨着血囊的库存,却是再也榨不出一滴。平时蚊女都是操纵蚊子获取稳定的血液来源,根本不会出现血囊干瘪的情况;就算真的干瘪了,作为蚊子也不是只能靠吸血维生,植物的汁液、花蜜也是食物来源之一,只是没有血液营养丰富罢了。然而现在,改造的身体却不同,她意识到这种饥渴是不能靠汁液花蜜满足的,唯一能填补这种空虚的,只有鲜血!
“血,快给我血……”蚊女呼唤着已经走出门的饲养员。
“哦,好的。”她正忙于笔记,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啊……好饿……好想吸血……”蚊女浑身难受,四肢钩爪扣住笼子栏杆,拼命摇晃,栏杆却坚如磐石纹丝不动。血囊早已收缩到极限,却还在用力,不停颤抖着。“饿死我了……啊!”四肢猛然用力,黑色的妖气浮现,加持在肌肉上,力量迅速提升——然而还是无法突破铁笼的束缚。而蚊女自身,却被这一下耗尽了体力,钩爪无力地松开,虚弱地瘫软着身子,一动也不动了,呼吸和心跳也在渐渐衰弱。“我好……命苦啊!难道……就这样……饿死在这鬼地方……”蚊女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啊!蚊女你怎么了!”门口传来一声惊叫,饲养员提着桶进来了,正看见蚊女瘫软在地无力呻吟。
“这是……血的气味!”蚊女猛然瞪大眼睛,“是血吗,快给我!”不知从哪又来了力气,钩爪拽住栏杆猛然坐起来。
“来了来了!”饲养员慌忙把桶放在蚊女身边,满满一桶殷红的鲜血。
“饿死我了!”蚊女迫不及待探出额上的口器尖刺,拼命吸吮着,桶里血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蚊女的血囊则重新膨胀起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饿坏了吧。”饲养员看着蚊女贪婪地埋头吸血的模样,松了口气。“慢点,别撑着了。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在这里长期放上一桶血,不会再让你挨饿了。”蚊女只顾吸血,不理她。饲养员想了想,鼓起勇气,伸手探向蚊女脑后。蚊女察觉到,僵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于是她继续,在蚊女的白色短发上抚摸了两下。“乖,吸饱了血,好好休息吧。”
“哼。”蚊女简短地应了一声。
平静的生活只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蚊女吃了睡,睡了吃,活得了无生趣。饲养员名叫岞呒,一开始两人还能搭两句话,很快也就无话可说。可这天,蚊女悠悠醒转,却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地方。“这是……”蚊女猛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大桌子上,四肢钩爪都被牢牢钉死,动弹不得。
眼前岞呒神色黯然:“别怕,只是一个小手术,忍一下就好了。”她又抬头:“老师,蚊女她醒了,要不要再麻醉一下?”
回答她的是一名老者的声音:“居然醒了,看来安眠药下的不够多啊。但是刚从药效中恢复,立刻麻醉的话对脑子伤害太大。没办法了,只好……”声音来自背后,蚊女被牢牢固定着看不到。这时她又觉得脖子一凉,只听咔哒一声,一个莫名的金属装置就把她的脑袋也固定住了,彻底是插翅难逃了。
“老师,要不然让她休息几天再做吧,没有麻醉,她……她会很疼的!”岞呒抿着嘴唇。
老者却是叹了口气:“呒儿,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可你也要知道,既然选择干这一行,如果你还想继承老师的衣钵,有时候就得狠一点。最早后天,上面就要来拿人了,在那之前必须要把手术完成。而且除了她还有其他几个实验体要做,我们没有时间了。”
“知道了,老师。”“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要准备,你就先安抚一下吧,她越平静,手术就越顺利,快点结束伤害就会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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