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花小苗,已没有了做少妇时那种秀丽丰姿。
“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啦,身材也变形啦。”花小苗绕过地堰回老庄子去了。山梁上很静,院场电影的声响更增添了这种静寂,许俊岭的身体近乎崩溃似地疲惫。脚下的雪已不似刚落下时那般松棉柔软,变得硬朗而有个性了,踩上去发出咯咯嘣嘣地声响。
漫无目的地向山神庙走着,脚下一片空虚,仿佛踏进灭亡的阴惨渊薮了。母亲墓门封闭的那一刻,许俊岭就觉着什么也没有了。这会儿尽管疲惫得步子都迈不动了,可不能回去。
回去了就有出于种种心理的人围上来,围着他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大献殷勤,那又得花费精力陪他们扯淡。
山风似有若无,冷得侵肤入骨,刚才滚烫炙热的脸庞变得冰冷麻木。许俊岭看见眼前的雪在往起隆涌,往起隆涌,倏地变成一只瘦骨嶙峋的丧家犬。
那狗耸拉着耳朵摇摇摆摆地在寒风里走着,孤独、无助,时断时续地叽叽嗷嗷着。许俊岭正为它的无家可归的哀鸣抱憾时,它转身向他冲来,扑进他的怀里便什么也没有了。
嗬,那不是属狗的他自己么。就这么一激凌,许俊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山神庙了。手握着蛇的山神像前,一盏萤火虫般昏黄弱小的油灯,在山风里摇曳着。转身看巨硕的鸳鸯树,没坐雪的一面黑黢黢地七扭八裂,看上去十分恐怖。
许俊岭过去靠在树身上,搓手。手搓热了,又用热手搓脸、搓耳朵。搓热了手脸,他又在树下跺脚,用背篓往树身上撞。电影终于演完了。
眼见移动的一个个黑点,都在雪地里向四周散尽了,许俊岭才无精打采地朝家里走。乖巧的外甥拿着扫帚,一声不响地扫着院场。许俊岭进了屋,外甥石头已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的小屋生着一盆炭火,烘得里面暖洋洋的。“石头,回来算啦,外边冷。”许俊岭喊着外甥,往瓷缸泡了茶,然后放在炭火旁烧着。“舅舅,电影好看的太,你跑阿嗒去啦”养儿像娘舅。石头长得像许俊岭。
他从门外房街抱了柴禾放进灶火里说“要消雪了,得多放些柴禾,免得做饭没有干柴烧。”他不停地抱柴禾,把灶火里放得满满的。干柴的那种味儿,闻起来十分地可心,尤其是硬柴下面的干草味儿,甜中还带着一股清新味儿。
“上几年级了”许俊岭深深地吸了一腔柴草味儿。“五年级了。”外甥石头圪蹴在炭火旁说“舅舅,你可有名气了。我们学校都有你的照片哩。老师说,要我们好好学习,长大了跟你一样,给咱山里人争口气。”
争什么气呢,他已经穷光蛋一个了。“石头,好好学习,长大了还是当官好。”许俊岭摸一把外甥的头说“往后有困难,就说你是我外甥,会有人帮你的。对了。快睡去,明天还要上学哩。”
“噢。”外甥听话地去连锅炕上睡去了。许俊岭一气喝了烧热晾冷的茶水,便爬在桌上给老同学闵鹏写了一封十分恳切地长信,从他们的友谊交情,到他跟杜雨霏的婚变,从他的家庭变故,到托付照顾他的外甥,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就瞌睡了。睡得正香时,外甥叫醒了他“舅舅,我上学去了。”
“给,把这封信寄出去。”许俊岭指着信封上闵鹏的名字说“到时考大学,就找你这个叔帮忙,舅在北京离的远。”“行。”外甥接过信“你起来后,柜上的席篓里有鸡蛋,是我外婆留给你和扬扬过年吃的。”
“好啦,快上学去。”许俊岭只想睡觉,说着就用被子蒙上了头。又是一觉醒来时,太阳已从窗棂射了进来。山风裹挟着融雪的清冷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紧张的身心松弛下来后,饥饿成了首先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