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正殿。
安身端坐于太平公主座下右侧的张宏,此时面色较为平静似无波澜,但其实只有张宏本人能够知晓他心中那些震骇已然使他将欲控制不住藏在案下的微颤着的手。
贵为韦后最为宠信的安乐公主之驸马,也在这几年间深得韦后信任,授予恒国公,左卫中郎将等许多荣耀在身的武延秀,竟然一直只是太平公主在韦后那处深埋的一颗钉子!这事不能不让张宏心惊,而也在张宏仍旧震惊着太平公主如此手腕针对韦后竟然布置此局长达数年之久时,却又想起那日在他府前,本来莽狂跋扈极似仅是愚蠢莽夫的武延秀,是在后来相王于他耳边轻言说了些什么后,他才自行离去。想到这点,张宏不禁对这心中一直不解之事这才恍然。也由此时来看,那先前张宏一直认定不简单的武延秀,竟然不简单到这般地步。
京中所有人都以为那武延秀在家懦弱无比,生性惧内,在外又是粗蛮无知,愚蠢至极。可又有谁能够知道武延秀的这些作态,只是他长达几年来的一个作态?潜藏于韦后身前,并一直能得韦后信赖,从不招疑,这武延秀的隐忍之心不能不令张宏惊叹,而他这些年来的演技更是不可谓不是登峰造极。
…
张宏如此惊讶之事,在太平公主与相王眼中,显然只是寻常之事。而从这其中的差别,当可看出此时的张宏跟相王,太平公主那等层次的人有着天地悬殊。
太平公主言道临淄王李隆基能否安然入宫乃是未知之数,而相王也在一旁暗悔于先前一直未有对三郎有任何帮助之时,心有旁骛的张宏那般显得并不为临淄王有太多担心的神情自然落在正殿之上太平公主的眼中。毕竟,受太平公主命竭力辅佐临淄王的张宏,不应在临淄王可能会遇危险之时,仍是这般平静,安然。
所以太平公主在凤目微转间有些奇怪的意味,而在她又想及初见这少年时,这少年的语出惊人以及凡事必能言中等诸般超常凡人的见识后,太平公主终于带着些期待,以及不解,向着神色平静若有所思的张宏言道:“本宫倒是险些忘了你这少年。”顿了顿,太平公主迎着张宏那从容之意,又道:“说说看,你以为三郎能否入宫?又怎样能够入宫?”说话之间,太平公主显得随意且冷淡,明显是对张宏仍有不满。
太平公主问话,张宏忙收敛心神,先是看了相王,察觉到相王也是期许后,微微沉吟,斟酌言道:“其实钟绍京也不敢完全悖逆临淄王之意,毕竟,他先前已是追随临淄王有些时日,所以至今日若他才有脱身之意,已然为时甚晚。”这一回答,显然未使太平公主满意,待见太平公主仍是那般看着他时,张宏便又言道:“所以只须派人给这钟绍京一些信心,一些提醒,他应当能够醒悟。”
太平公主与相王二人,一时都未能理解张宏此言,迎着他二人那些仍存的疑惑之意,张宏启齿又道:“护城河。”
至此,太平公主与相王二人这才明白张宏之意,在他二人神色稍为复杂相视一眼后,太平公主轻轻颔首:“本宫倒是未想这处。外间气候虽是恶劣,但若丢得数百人下去,也总能有几个活着上岸,如此一来,宫内的韦后那庸妇也必然会惊,派人大肆沿河搜寻时,钟绍京倒极有可能趁乱而为。”
丢得数百人下去。太平公主轻描淡写间似是那数百人命只若草芥,而在张宏见相王似也如太平公主一般神色之意时,心下黯然间却也更是深知这些上位者眼中,数人乃至数百人都只是一个数字,一些可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
但,张宏终究做不到与太平公主,相王一般的视人命如草芥,即便在他来到这唐时的月余内已然经历了许多阴晦之事,也深明成大事者定不能拘此小节等等道理。
所以在张宏小意暗察了一番太平公主与相王此时神色后,微一思量,又道:“其实也不须丢那数百人下去,只须有百名通晓水性之死士内裹牛皮防水,潜入水中至宫内时临岸高呼便足以使得钟绍京不再犹豫。”
“那护城河水流何等湍急,怕仅仅是略懂水性之人也是上不得岸的。”轻吐此言,太平公主随意浅饮暖茶,复道:“万骑营中的那些兵士大都乃是长安附近州府招募而来,要说精通水性之人,怕是难有……”言至此,太平公主轻拈暖茶的手突然一顿,再次看向张宏之时,眼中连现异彩。不过随即,她却忽然掩口,轻笑又道:“本宫倒是将你身旁那楚氏弃子给忘了,想来那楚氏弃子身边应有不少精通水性之江南人氏。”
张宏轻轻点头,微笑不语。
不过,太平公主显得又是想起一事,问张宏道:“如此说来,你竟是早便料到了钟绍京定有犹豫踌躇,这才早早做下许多准备之策?”
“小可只是应临淄王吩咐行事罢了。”不动声色间,张宏将太平公主如此一赞推在了临淄王身上:“钟绍京此人,临淄王既是敢用,那也定有了解,所以小可早便言过,临淄王行事确是极为稳重。”
无论是何人事先做好的这些准备,太平公主显然不想纠缠于此事,只是在她彻底明白了张宏之意后,显得不解。她自然知晓关于张宏与那楚氏弃子所安排的这些事,本来是没有必要告诉她的。须知,这些安排在日后很有可能会产生极大的作用。所以,太平公主不解间,倒是对张宏现下如此坦言相告而更是看不透这少年张宏所存的心思,一时之间,太平公主越发觉得她看不透了这少年的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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