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已陷入昏迷,肩膀和前臂五彩斑斓,隐现蝴蝶翅膀的颜sè。这是妖类显出原形的征兆,李凤歧按住她头百会**,注入真气以助调息。直到潇潇脸上微有血sè,才放开手掌。
啸叫越发刺耳,周围乱流交错,形成大大的漩涡。李凤歧举目仰望,只见泥尘翻动,浊流中窜出个庞然怪物,巨口似山洞,双眼如车轮,脑袋足足有三层楼台那么大,体侧并无脚爪,身体弯弯曲曲长逾百丈,远远望去仿佛群山里蜿蜒的长城。
李凤歧暗道“好家伙!这么大的畜生,难怪危害世间。这孽畜应是千年老蟒。驭兽门弟子谈起天下异虫,称体形最大者为‘巴蛇’,看来就是这怪物了。”
正想着,巨蟒倏尔逼近,血红的长舌拦腰横扫。李凤歧踩水闪身躲避,右手戟指虚,一道凌厉的剑光直刺蛇头。
那巨蟒虽未修道,毕竟年过千岁,有几分灵气,发觉剑气shè来,顺势翻身躲闪。然而野生畜类怎能抵挡峨嵋剑术?刹那间红光迸绽,血水激荡,剑光刺入蛇体,从肋部穿了出去。巨蟒负痛挣扎,长舌乱甩,一下扫中李凤歧的腿胯,将他扯得团团转圈子。李凤歧急运真力稳住身形,潇潇却又滑脱怀抱。朦朦胧胧的波光中,她娇的身影滑向深处。
如果此刻放剑,必可杀死巨蟒,但是潇潇的xìng命岂可不顾?李凤歧无奈,只得掉头追赶。髋部被巨蟒抽伤了,游速大为减慢。两人前后相隔数尺,翻翻滚滚往下坠落。直至两个时辰后,李凤歧方才抓住潇潇的腿,抱在怀中端详。潇潇脸sè死灰,“内息术”用到了极致,已显现衰竭垂危的迹象。
李凤歧一边揉搓她的七窍,一边扭头顾盼,但见四方浩瀚如虚空,全无鱼虾水草的踪影。他心中忧疑“曾听人讲,大海最深处没有生灵存活。我们潜了何止百里,莫非竟来到了深海!?”
耳边尖啸再次响起,暗流如洪,暴怒的巨蟒追至身后。李凤歧无暇细思,抱着潇潇拼命划水,只盼找到隐秘的地方藏身,却忘了熄灭指尖的剑光。幽沉深水中,一星芒划过黑暗,反而成了巨蟒追踪的目标。
昏昏茫茫的潜游,李凤歧胸口闷胀,周身骨骼‘咯咯’直响,忍不住要张嘴呼吸。他勉力将真气流转诸**,头脑稍感清明,借着剑光观望,水底巨影连绵起伏,一座座高峰,一条条峡谷,赫然构成雄伟的水底山川。
李凤歧又喜又忧,喜的是终究看到了潭底;忧的是前路断绝,怎样躲避怪兽?沿着山谷游弋,啸叫骤然尖利——巨蟒追近了,喷出的水流将泥沙冲起几十丈高。李凤歧转身迎战,左臂抱紧潇潇,右手指尖耀出眩目的光芒。那巨蟒游至身前,张开大口作势吞咬。
李凤歧正待施放剑气,突然巨蟒急速后缩,活象毛发遇火打卷,又似牛筋猛地回弹。耳听啸声凄厉,巨蟒痛苦的扭动着身子。李凤歧莫明其妙,瞪大眼珠望向巨蟒身后,立时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只见远处山丘蠕动,什么东西夹住了巨蟒的尾巴。再仔细辨别,那座“山丘”体态敦实,四肢粗壮,竟是个活物!平扁的脑袋,开阔的嘴巴,鼓起的眼泡,象极了田野里的癞蛤蟆。这巨型蟾蜍叼着蟒蛇,“呼噜呼噜”的吸入口中,跟吃面条似的。吃掉巨蟒后,蟾蜍张嘴打个饱嗝,吐出连串的气泡。水底轰响如雷,临近的水sè化作深绿,发出令人眩晕的腥腐味。
李凤歧恍然想到“对了,喷毒的妖魔不是巨蟒,而是这只大蛤蟆!”怀里潇潇手脚抽搐,被气泡破裂的余波震晕了。李凤歧捂住她的口鼻,掌心**位与之肺经接通,纯阳真气源源送出。这样一来,相当于潇潇靠他的真气延续生命,手掌不能挪开。李凤歧暗自叫苦“真气分散则无法用剑,如何抵御妖兽?哎,为啥要带着妖女?她简直是大累赘呀!”
巨蟾吃完蟒蛇,发现李凤歧指尖的亮光,果然蹬腿扑来。李凤歧急不择路,钻进石丛里躲藏。转来拐去的追逐,巨蟾凶xìng发作,张开嘴“咕隆”喷出气泡。刹时泥沙升腾,岩石碎散,水底仿佛发生了大雷暴。李凤歧眼前发黑,喉咙里涌起甜味,内脏被震成重伤,若非“伏柔天王盾”的保护,当场就得丧命。他强撑着抱住潇潇,顺山脊滚落。
水底的大山极其高峻,翻滚半天无从依附。遥望脚下黑影隐现,似乎有个山洞。李凤歧模模糊糊的想“洞口,怪物大,我们能进去,它进不去……”游近看时,确是个两三丈宽的洞口。李凤歧涌身钻入洞内,里面笔直深长,象是人工开凿的隧道。
游了七八丈,洞外连番巨响,那蟾蜍发疯似的撞击岩壁,却不能将山体撼动分毫。李凤歧稍觉安慰,暗想“它不能钻洞,等会儿脾气发完了,当会自行离开。”扭头回望,忽见洞口白光闪烁,那蟾蜍体形急剧缩,也耸身钻进山洞。
李凤歧目眩魂飞,暗叫“啊呀,蛤蟆会法术!它绝非寻常妖怪,这回我完蛋了!”情急中力气大增,反而游的更快。
堪堪又游出几里。李凤歧jīng疲力竭,真气快耗尽了,指尖剑光早已消失,可洞内却越来越明亮,显然洞底有强烈的光源。李凤歧抬头凝聚目力,望见前面光斑驳,晶莹剔透,一道透明的墙壁,正好堵住了隧道。墙后边空间广阔,房屋,雕像,花草,各种景物如梦如真。李凤歧哪有功夫辨别,运劲朝前猛撞,只盼撞破屏障继续逃生。
岂料刚触及“墙壁”,身体轻轻松松穿了过去。“墙壁”后边没有水,空荡荡的冰冷坚硬,是用磨砖砌成的实地!李凤歧抱着潇潇摔落地面,错愕好半天,猛地吸进一口清爽的气息,三魂七魄似都出窍。跟着两人埋头大咳,鼻孔,口中,甚至耳朵里都往外冒水。李凤歧抚住胸膛,呛出一大滩黑血。
喘息稍定,潇潇含糊道:“啊……啊,我,我们死了么?”
李凤歧以肘撑地,艰难的坐起,道:“妖女,我,我差被……被你害死。”
潇潇昏头昏脑的,嘟囔道:“我刚才作了个恶梦,梦见好多怪物。先是条大蛇,然后跳出个大蛤蟆,吃掉大蛇还要吃我们。”
李凤歧道:“梦?梦个屁,要是梦就好了……”回头察看怪物是否追到,却见那道“透明墙壁”完好无损,依然散发着璀璨的光彩。如果把山洞比作走廊,那么“透明屏障”就是圆形门扇,外边的水势岂止万钧!统统被屏障挡住,半滴也渗不进来。
潇潇摇摇晃晃的起身近前,手指屏障那边,笑道:“啊哈,好玩,你快看,大蛤蟆吐泡泡!”
李凤歧爬了几步,挨近她身旁,抬眼看见那蟾蜍悬浮水中,雪白的肢体瑟瑟战抖。似乎想向前冲,又似有所忌惮,趾爪数次伸向屏障,每每抽回,犹如孩子抓捏火炭被烧痛了手。李凤歧惊讶万分,也伸手触摸,指尖冰凉轻柔,悄然穿透“墙壁”,几乎察觉不出任何实物的阻隔……
忽然间,他明白了——哪里有什么“墙壁”?所谓的“透明屏障”,只是水流受阻形成的平面!这地方显然有种神秘的力量,既挡住大海般的洪大水势,还吓退了神异的怪兽,天下仙家谁有此能耐?李凤歧喃喃叹道:“我,我大概真的在做梦……”
旁边潇潇歪着头,冲白蟾蜍发笑,拍手道:“来吃我啊。李凤歧,你的嘴巴好大,还跟我抖威风么?”她语无伦次,神智尚未清醒。
李凤歧忙道:“喂喂!你别乱嚷!那蛤蟆是远古的通灵神兽,它会被你激怒的……”
话音未落,白蟾蜍果真发怒了,伸开腿爪狂舞乱刨。只听“轰隆隆”巨响如滚雷,山洞中石块横飞。李凤歧心头一沉,暗叫“糟糕!蛤蟆要把山洞弄塌!”
透过晃动的水面,果见巨石层叠堆积,垒成坚不可摧的厚壁。泥沙漫卷,乱石雨般砸落。白蟾蜍连遭石头的击打,只得缩体形。石壁逐渐前移,白蟾蜍倍受挤压,最终蜷成西瓜大,困在石壁与水面间的狭空隙内。
震荡逐渐平息,余音传出很远,看样子洞壁完全坍塌,整个山洞已被石头堵死。李凤歧目睹剧变的全过程,惨然道:“完啦,彻底玩完了,退路没有啦!给活活埋进地底,嘿,我是这么个死法……”转头盯着潇潇,苦笑道:“你干的好事。这下子还能活命,那老天爷可真是瞎眼了。”
潇潇道:“我……我……”身子晃悠,软软的晕倒在地。李凤歧爬过去掐人中,拍后背,帮她舒筋活血。少时潇潇悠然醒转,眸子变的明亮,头脑也清醒了,问道:“我们在哪儿?”
李凤歧粗声道:“在yīn曹地府!”
潇潇愣了愣,道:“yīn曹地府?你是牛头还是马面?”低头凝思,记起惊险的经历“嗯,我们下水潜了很深很深,被怪蛇追杀,又差让蛤蟆吞掉,最后我俩逃到奇怪的地方……呃,接下来,好象我做了什么错事……”脑中灵光闪过,鼓掌大笑道:“对啦,我全想起来了。是我把大蛤蟆惹毛了,它把山洞刨塌,堵死了咱俩逃生的出路。”
李凤歧气得嘴歪,心这工夫你还嘻嘻哈哈,实是妖xìng颠狂不知死活。忽然胸腹闷痛,低下头张嘴“噗哧”几声,大口的鲜血从唇间狂喷而出。
潇潇扶住他臂膀,连声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李凤歧被白蟾蜍喷出的气息击中,背部经脉断碎。内伤是事,运用“伏柔天王盾”化解,吐几口污气即可痊愈。麻烦的是气泡充满剧毒,震荡波击中身体后,毒质随血流遍经周身。李凤歧学道时师尊曾告诉过他,“天王盾”一旦炼成,受伤绝不会呕吐鲜血,如果某天呕血见红,那就是寿终命绝之rì。如今血流殷殷,遍地赤红,眼看生机渺茫,yīn曹地府好象真的越来越近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忽然面临与世长辞的关头,如何克制的住?李凤歧满腔悲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哀痛加重了伤情,鲜血跟喷泉似的。潇潇吓坏了,撒开衣襟给他包扎,又不知该包何处,急道:“你别死啊,求求你啦,李大哥,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凤歧万念俱灰,对她的厌憎也减少大半。寻思死则死耳,千万别堕了峨嵋派的威风,喘吁吁的掉文:“死,有重于泰山;生,有轻于鸿毛。青山处处埋忠骨,何惧马革裹尸还?扶我起来,先瞧好死哪儿舒服些……”
潇潇待他血流稍缓,架住他的胳膊扶起,安慰道:“你比泰山轻得多,肯定不会死的。”
两人并肩而立,视线逐渐往外延伸,眼睛越睁越大。面前光波流转,仿佛拉开了帷幕,奇异的景象赫然呈现!
只见前方异彩流溢,瑞霭蒸蔚,千万道紫霞交相辉映。那进来的山洞十分狭窄,此处却极为开阔——横向两百余丈宽,边际由石壁围成,高达千尺,俨然是座辉煌的大厅。地面铺砌大理石,亮堂堂光可鉴人。中间一条白玉甬道,笔直伸向远处。路旁栽种低矮的罗汉松,每隔十步安放石雕,或是凤凰,或是麒麟,或是手持法器的神像,个个神态庄严,栩栩如生,与树木间杂,给瑰丽的景sè平添几许肃穆。
潇潇惊叹道:“真没想到,世上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阳光,树木如何生长?真是奇哉怪也!”
李凤歧颤巍巍的迈步。潇潇心服侍,搀着他沿着甬道往前走。这地方位于万丈深水之下,千仞大山之内,神秘莫测,按理不该贸然深入。可是两人却异常坚定。仿佛前面有股力量牵引,将他们引入庄严洁净的圣地。
走了半会儿,微风轻吹,既温暖又清爽,送来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李凤歧jīng神倍长,伤痛大为减轻,脚步也逐渐稳健。潇潇是蝴蝶化生,擅长辨别各种花香,张开鼻翼嗅了嗅,皱眉道:“古怪,古怪!非花非草,这是什么香气?”
两人随香风行进,走出半里远。甬道没了,大厅尽头是宽广的池塘。一条玉桥横空架起,跨越水面,通往烟雾弥漫的对岸。两人上了桥,香气越发浓郁,脉脉然醺人yù醉,竟是从桥底发出的。侧耳凝听,清波“叮咚”,注目凝视,游鱼隐现——池中生机盎然,是潺潺流转的活水!
过了桥,雾蔼稀散,景物尽收眼底。虽然两人早有预料,还是被壮伟的奇观震住了。
池塘对岸,矗立一座巍峨的宫殿。只见红墙碧瓦,飞檐斗拱,盘龙石柱足有三四尺粗。宫墙紧靠池塘,长约三里,围墙两端均架设巨型装置,圆滚滚的,看模样是水车,“吱呦吱呦”转悠,使得池塘的水循环流动。
对面两扇大门微翕,关的不很严实。两人携手走近,看那门额镌刻“方寸宫”三个大字,旁边两行铭文,左边“封茔为禁”,右边“生魂无入”。
两人变了脸sè,相互对视一眼,回望身后的甬道,石雕,松树,景致肃森罗列,刹时恍然大悟,齐声惊呼:“这里是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