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右手伸入衣领,从胸衣内摸出一件物事,递到桃夭夭眼前。只见此物长约两寸,晶莹剔透,状如稻叶。
桃夭夭道:“这是什么东西?”
雪道:“但凡道法成的剑仙弟子,体内都炼有神剑,所谓‘虚神化气,人剑合一,’。我自修炼‘菊英剑’,溶入血脉经络中。因而本身杀气太重,三年前师尊又传我这支‘清风剑’,专以宁神定xìng,克制诸般好杀的邪念。”
她将清风剑放进桃夭夭手中,接着道:“为了隔绝外尘沾染,三年来此剑紧贴我的胸膛,与我同呼吸,共起止,rì夜不离。虽仍是有形的器物,却已极具灵xìng。剑体蕴藏我的真气,你定要随身携带它。此剑‘灵随意动’,你遇到妖怪时只须略微动作,神剑自能收妖,若是遇险我也会立即知晓。”
桃夭夭捧着清风剑,只觉温润光滑,幽香阵阵,分明是女孩子贴身的私物。他情思荡漾,想象剑身紧贴少女酥胸的情景,登时嘴巴微张,恰似红孩儿得了唐僧肉,满脸稚憨的傻笑。
雪吃惊道:“师哥,你没事罢?我瞧你流口水了。”
桃夭夭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扯掉半截衣襟包裹宝物,缠来绕去弄成个大包袱,郑重其事的抱在怀里。
雪笑道:“你总爱耍闹搞怪,孩子似的。清风剑又不是玻璃做的,怕摔坏了么?”又从衣袋中掏出个陶盒子,正是收伏蚕娘子的法宝,道“此物由奇巧门侯天机制作,称为‘子午锁魂匣’。你把清风剑放进去,待到遇见妖怪时,清风剑能自行将妖魂收入盒内。”
看着桃夭夭装好神剑,雪细细叮嘱:“收妖成功后回山拜师,大师姐问你愿学那种玄术,你就愿意加入剑仙门。我再竭力保荐,咱们就能成为同门师兄妹。你可要记清啊,峨嵋玄门分为九类——剑仙,摄魂,风雷,卜筹,遁甲,奇巧,丹药,驭兽,神农,千万别选错,不然咱们见面的机会可少了……”桃夭夭头应允。
片刻间凌云石抵达璇玑峰。两人绕过自然宫,穿越接引桥,谈谈笑笑直至厨房门前。当面会着开花婆婆,雪桃公子即将入门,请婆婆多加关照他。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其中修为高的弟子服用仙丹仙露,平常很少光临厨房取用饭食。开花婆婆蒙雪亲口嘱托,自是欢喜,又见“侄女婿”受器重,直笑得满脸麻子开花。陆宽和丁志玄也出来相迎,恭喜桃兄弟洗脱冤名,有幸结识东野师姐云云。
闲聊几句雪辞去,桃夭夭这才告诉陆宽同往兴文县收妖,办成后即可正式拜师等事宜。陆宽听闻雪借神剑以助降妖,寻思此事十拿九稳了,当下没口子的称谢。又想桃夭夭倒霉时,自己决然与他划清界线,如今人家转了运势却不忘提携朋友,两厢比较高低分明。陆宽羞愧难当,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桃夭夭不甚在意,对丁志玄道:“本该邀丁兄同往,但未知尊意如何,不敢贸然替兄台作主。”
丁志玄笑着摆手,道:“你们自去捉妖罢。再个把月我就熬出头了,不想节外生枝。对我而言,还是厨房干活稳当。”
于是皆大欢喜。众人料理rì常杂务,劈柴,洗菜,干活似乎轻松许多,开花婆婆也破天荒的收起竹板。当晚提前开饭,吃饱后睡觉,开花婆婆偃旗息鼓,来福也整夜安安静静,真是好运当头万物皆顺人意。
次rì报晓龙“**”叫过头遍。桃陆二人换好衣衫,结束停当,告别开花婆婆和丁志玄,由乾坤十二剑高手护送,沿后山径越险而下。走到山道岔口处时,与护送之人作别。再行片刻,遥望东野雪翘首伫立路旁,身边站着个矮的孩子,憨头憨脑的,正是顽童唐多多。
两人走至近处。雪婉然微笑,问道:“胳膊还痛吗?胸口伤势怎样?”
桃夭夭**挥动手臂,又使劲拍拍胸膛,道:“吃了你的灵丹妙药,已经全好了。唉,这会儿霜雾都没散,冷的很哩,你又何必赶来送行?”
雪道:“昨天我想了半天,总是不太放心。又去央求大师姐,翻来覆去吵得她没奈何,终于答应派援兵给你们。”着拉过唐多多,推到两人身前“让多多同去收妖,他可以作你们的助手。”
桃陆二人面面相觑,一齐摇了摇头。桃夭夭道:“我们此行必然危险,自身尚难顾全,哪有工夫照护孩子。”
雪道:“别看多多,他可是蜀中唐门的后代。年纪虽,已学会念诵‘摩诃降魔咒’。山中jīng怪常常化为人形,你们凡胎肉眼难以识别,多多念咒可令妖怪现形,捉妖也就变简单了。多多并非峨嵋的正式弟子,他帮忙不算违背门规。”
桃夭夭挠挠头,吐舌做个鬼脸,道:“也罢,盛情难却,权当作半个月的保姆吧。”
唐多多歪头瞅了瞅两人,嘴巴翘起,扭身抱住雪的大腿,道:“我不跟他们去!他们是笨蛋,会害死我的。”
雪抚mo他的后脑勺,温言道:“乖啊,听东野师姐的话,好好帮哥哥们捉妖怪,回来师姐大大的奖励你。”好歹,拿手绢帮他擦鼻子,又许诺五十块糖饼的奖赏,唐多多才委委屈屈的挨近,伸出双臂要人抱。陆宽假装欣喜,一把将他抱起。不料孩‘噗哧’打了个喷嚏,只见鼻涕横空,宛如双龙出洞。陆宽腮帮子粘乎乎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的表情画也画不出。
雪抬头看看天sè,催促道:“快上路罢。千万照顾好多多,别让他挨饿受冻。”
随即大家道别,两人带了唐多多取道下山。桃夭夭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半晌磨蹭了五丈远。忽然山道中紫影滚动,水仙姐姐健步奔来,团鱼脸红得象柿子,屁股左右晃摆,扬手大叫道:“郎——郎——郎君!”
桃夭夭魂飞魄散,脚底板象是踩着风火轮,一溜烟的夺路逃窜。只闻背后水仙姐姐吼声如雷:“桃郎,夭夭哥,郎君,我亲手作了些烙饼,你带着当干粮。哎,郎君几时回来啊?莫要让你的水仙独守空闺。”隐隐又听雪笑语劝道:“水仙大姐尽管放心,桃大哥半月便回山。到时候,保管还你个安然无恙的郎君……”
桃夭夭足足跑出两里远,回望水仙姐姐没有追来,方才停步歇气。陆宽抱着唐多多跟着跑,直喘得脸sè煞白,呻吟道:“兄……兄弟,你慢。咱俩倘若走散,那,那可糟糕。”
当下徐步缓行,正午时抵达袁家村。此处是峨嵋派‘附邻’之一,千百年来与峨嵋派同气连枝,村民们将峨嵋弟子视同亲人。桃夭夭他们进村不久,就被几位大嫂硬拉回家作客。一路见民风纯厚,民居朴素,家家户户大门敞开,正堂内都供奉着峨嵋祖师紫元宗的神位。桃夭夭和陆宽顾盼流连,称赞田园风情恬美。少时男人们从田间回转,杀鸡设酒热情款待,欢饮至掌灯时分,夜间留他们住宿。
翌rì起身,主人家摆好早饭,吃完后又作了几十张烧饼,要桃夭夭他们带着当干粮。好不容易辞别众乡亲,堪堪rì已中天,三人顺大路行走大半个时辰。唐多多直嚷“累了,热了,肚子饿”,只得寻路边林荫处歇息。刚坐下,就听树林里有人冷笑道:“似这等慢慢吞吞,别半个月,半年也休想走到兴文县。”
桃夭夭循声望去,只见岩石上站着个人影,淡紫sè斗篷,身材窈窕,气质孤高。唐多多抢先叫道:“欧阳师姐!你跟我们去抓妖怪么?”陆宽听闻卜筹门首徒驾到,忙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欧阳孤萍不理他们,盯着桃夭夭,问道:“桃公子,你如何认得东野雪的?是不是梦里见过她?”
桃夭夭心中一震,骇异的凝视欧阳孤萍。他对这位卜筹高手颇为忌惮,忽听她直揭自己内心的疑团,不禁惶然失措,隐隐觉得与雪相识绝非偶然,背后似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欧阳孤萍道:“果然不出所料。哼……桃公子,你喜欢东野雪,是么?男欢女爱,天道人伦,雪迟早会明白你的爱意。何况你还看过她的**。依咱们家乡的规矩,大姑娘洗澡被陌生男子瞧见,定然非此人不嫁。东野雪的身子都快被你摸遍了,往后还能嫁给别人吗?”
桃夭夭哑着嗓子道:“你究竟想怎样?”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卜筹门的法术,大可扭转天地运势,则改变个人运数。你如顺从我的安排,雪自当*。若其不然,我只须略施手段,煮熟的鸭子也叫她飞了。”
听她话中隐含胁迫之意,桃夭夭怒火渐炽,道:“我是喜欢雪,所以才想拜入峨嵋派。师姐既知梦境之事,乞望告知其中缘故。倘使借机威胁,姓桃的偏要领教你的手段。”
欧阳孤萍道:“何必生气?我既不知缘故,也不想吓唬你。但凌云石上绮丽的风光,你不愿再领略领略?”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想那天凌云石忽生异常,自己再怎么放肆轻薄,雪也不介意,种种情状果然是欧阳孤萍捣鬼,当下沉声道:“多谢师姐美意!我对雪的情意天地可鉴,光明正大,用不着那些微末伎俩。”
欧阳孤萍头,漠然道:“很好,很好,果然痴男发qing,油盐不进。我只提醒你一句——东野雪绝非普通的女孩子。观其气运晦明错杂,将来的命数坎坷,可能还会连累峨嵋派,故此我才暗中探究。桃公子是聪明人,能协助我当然好;如不愿意,rì后的苦果请君自尝……”
话音袅袅,身影飘远。陆宽赶紧弯腰作揖,朗声道:“躬送卜筹门神通广大,秀外慧中,温柔贤淑,欧阳大师姐移驾回山。”抬头看时,欧阳孤萍早已无影无踪,不知两句马屁她听到没有。
桃夭夭闷闷的坐地,低头沉思。陆宽见状劝道:“贤弟,不是愚兄多嘴。东野师姐虽然美貌绝伦,但人家是世外仙姝,你我弟兄吞吞口水也罢了,何苦费力耗神去妄求?你为梦中的恋情而学仙,未免太过痴迷。到头来历尽艰辛,多半竹篮打水而已。”
桃夭夭摇头道:“陆兄不知我的苦衷。我定要娶到雪,否则回不了家。若要理由,除了我对她钟情外,还因为家事逼迫,我……”蓦地打住话头,怅然叹息,眉宇间忧sè凝重。
陆宽暗觉奇怪,正待追问。忽而唐多多插嘴道:“你喜欢东野师姐呀?可我瞧东野师姐不喜欢你呢!”
陆宽怕桃夭夭烦躁,忙道:“兄弟年幼,哪懂得这些?”
唐多多道:“我就是懂嘛!昨天我跟东野师姐,桃大哥是水仙姐姐的丈夫,她半不吃醋。东野师姐要喜欢你,怎么会不吃醋?”
陆宽瞠目结舌,大惊道:“天才!你连吃醋都知道?”
唐多多得意道:“我就是天才!东野师姐就是不喜欢桃大哥!”
桃夭夭被触到了痛处,作sè道:“那壶不开提那壶,给我闭嘴!”
唐多多摇晃脑瓜,两片嘴皮跟打竹板似的,冲着他耳根子念叨:“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
桃夭夭七窍生烟,拿他没办法,捂住脑袋发足飞奔。陆宽抱起唐多多尾追。三人就这么吵吵闹闹赶路,傍晚到达峨嵋县城,寻客栈草草歇了一宿。第二天雇车代步,桃夭夭嫌唐多多聒噪,宁可步行也不愿和他同乘。幸好陆宽有的是金银,又另雇了车给桃夭夭乘坐。两辆骡车向南rì夜急驰,所经处轧土扬尘,鸡飞狗跳,历来峨嵋弟子降妖再无此等架势。
两rì后来到泸州。城内车马如云,行人摩肩,满街的酒肆茶坊热闹非常。唐多多兴奋的大喊大叫,死活要下车游玩。陆宽嘴巴乖巧,已改口叫“唐师兄”。眼看师兄意兴甚浓,立即弃车徒步,抱着他逛街市,观杂耍,买零食,不亦乐乎。桃夭夭少年人xìng子原本好动,身处繁华地焉能静处?也随他们四处玩耍。只是时刻留意唐多多的安全,怕他有个闪失,回去没法跟雪交待。
转眼已过晌午。三人沿路打听,来到当地最著名的酒店前。抬头只见一座楼阁,面临闹市,背靠长江,朱栏玉柱不必细叙,单是沿墙根种的几十株ju花,便金灿灿的尽显富丽气派。再看檐前悬着招牌“凤凰台”,左右柱子镌刻对联“座中太白多情,讵为弄影才入梦;筵前文君解颐,未曾呼酒已**”。陆宽眉开眼笑,连声道:“这里好,这里好,跟我家中景致有几分相似。”
跨过门槛,早有伙计殷勤相迎,一径引入二楼雅座。伙计赔笑致歉,外边的大堂被本城黄知府包了,设宴款待京里来的万学道。惟剩雅间空余,请问客官能否将就?
言语虽客气,实是质疑两名少年有没有饭钱。陆宽再不多话,从行囊中掏出十两纹银,“当啷”掷地有声,真有化愚度贤之功,振聋发聩之效。跑堂伙计拾起银子,驾云似的往来张罗,送毛巾,摆果子,沏普洱茶待客,一迭声吆喝大师傅做菜。
桃夭夭品茶观景,从窗户往外望去,一条大江映入眼帘,滚滚东逝直入天际,果有“浩然塞乎天地”的气势。回头看房间内玉帘星辉,粉壁中悬挂泼墨丹青,两边有竖幅,写的是“秋水长天凭槛望,沉鳞飞羽供盘飨”,不由暗笑“饮酒吃饭的地方,偏要附庸风雅。外边多少天然的景sè,谁还想读这些滥俗的字句,正可谓矫揉造作了。”陆宽抱着唐多多走近窗前。远眺青山隐隐,一行白鹭乘风扶摇,唐多多拍手呼喊:“海鸥,海鸥!”。陆宽应声附和,笑道:“好大的白海鸥啊!师兄好眼力!”
正嬉闹间,门口走来个中年汉子,马脸牛鼻,一身侍从打扮,喝斥里面休得吵嚷,倘若搅扰了老爷们的酒宴,待会赏你们三百板子。桃夭夭寻思“哪里的鸟官儿,酒楼里耍威风。”恰巧酒菜端来,陆宽帮忙布置杯盘,唐多多抓起食物往嘴里塞。见两人都没吱声了,那汉子转身离开。
桃夭夭目光尾随他的背影,只见大堂内摆着七八桌筵席,二三十名客人就座,人人衣着光鲜。正中坐着两位官老爷,均穿圆领滚绣蟒袍,足登官靴,白白胖胖的气度雍容,想必就是那“黄知府”和“万学道”了。酒楼对面设有戏台,戏子们翩然舞袖,“咿咿呀呀”正唱得热闹。将酒宴设于大堂内,显是为了方便宾客看戏。只见那位黄知府眯着眼,手摇折扇,合着鼓轻轻哼唱戏文。
万学道在旁讲述经历,慨叹道:“此番兄弟入川监考,方知贵处名士如云。可惜大多考场失意,以致仕途埋没,功名无着。比如川东有个秀才叫董致中的,连考四五十次也不得中。兄弟怜他孤苦,将其考卷仔细看了十几遍,才慢慢品出其中味道,实乃道德文章,字字珠玑,遂将董致中录为魁首——可见世间糊涂考官,不知屈误了多少英杰才俊。”
桃夭夭耳闻“董致中”三字,蓦地想起“绝尘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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