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直抬手截断他的话头,宁玄意回答得很轻巧:“我并没有要君上你去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眼前的南诏于你,是否便已经足够了?”
是否已经足够?做了这么久的一国之主,生平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这样就够了?
区区一个南诏么,龟缩在大陆一角,靠唯一繁华的商贸充作门面。说的好听一点是与世无争、安然隐逸,可事实上,他们就算出去又能争得过谁呢?不过是固守在自己的小小地盘上苟延残喘罢了。即便是这样,国内尚且还有几派势力捉对厮杀,他若一着不慎,便要随时沦为傀儡,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保护不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般日子岂有一点是他当初登基之时想要的?足够么……呵呵,如果只论惨,他倒是真足够了。
“我若有别的企图,不知玄意你又当如何?”终于幽幽地开口,不知是不是情绪激荡所致,楚予珩的嗓音此时听来竟然有了几分沙哑:“且不说大雍与我南诏何等山高水远,便是单看我国中如今的境况,你也该明白,纵然我再不甘、不愿,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父皇母后均是英年早逝,他少年登基,在一众虎视眈眈的宗室和大臣中走到现在,已是极为艰难。是以,他从来不去妄想那些他并没有力量得到的东西。只要南诏的基业不在他手中败落,予瑶能够平安喜乐一生,那他也就尽到为人君、为人兄的责任了。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都这么想,可就在刚才,宁玄意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好似是拂开了他心弦上堆积已久的尘埃,瞬间就有某种异样的响动在胸腔共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就生起了向往之情。
“无风不起浪,如果君上你连半点意愿都没有,我又何必来搅浑这一潭死水呢?”凤目流转间带起光华无限,于一地绮丽中泻出点点锐利锋芒:“南诏的局面一定要破,然而我所指的,却并不仅仅只是大雍而已。”
如今的大雍不是自诩为第一强国么,连萧隐,都俨然一副天下之主的傲然态势。从前,她是欣悦、是支持的,因为她从未想过要止步于此。什么牧凉古国,贪狼部族,她统统要归入麾下,纳为版图!所以,即便是高姿态,那也分所应当,毕竟,一切都是迟早的事。
可惜,她所有的计划都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跌入了那锦绣绮罗从中的陷阱,在红墙黄瓦琉璃顶下葬送了毕生的期许和热爱。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那可能,就是她耗费了大半青春、诸多心血,才终于看清了枕边人的真实面目。曾经执手为约、信马天下的男子,不知是一朝黄粱梦醒还是本就狼子野心,翻脸的速度比六月阴晴不定的天气更甚。她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上,死在疾病中,可死在他的不信任和算计之下,她连感到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心,在那一刻就彻底地死去了。
苍天垂怜,既然她还活着,既然宁玄意还存在于这天地之间,那就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她完成那最后一步。一个偌大的帝国而已,她能缔造一次,那必然就能有第二次。她并未说过,非大雍和萧隐不可啊。
“你所图的,是整个天机大陆。”以万分肯定的语气道出这一句,楚予珩望着女子眼中慢慢燃起的热度,只觉得这方天地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玄意……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是宁玄意,”毫不避忌地对上他的视线,女子一字一句地认真答道:“泽国灵族的公主——宁玄意。我会助你,成为这天机大陆上的千古一帝。”
目送着楚予珩失魂落魄地离开栖梧阁,连叶疏月的事情都没想起来过问,青葛不禁叹了口气,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姑娘,这会不会操之过急了?”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南诏君上像是被吓破了胆。果然,这种野心勃勃的事由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杀伤力总是成倍增加的呀。
“金沙城的形势已然糟糕到了极点,也不知牧凉和贪狼会借此生出怎样的风波来。偏生这个时候,大雍那边还有了动静……”绯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线,宁玄意的表情很不好:“青葛,我们没有时间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有很多事情,都讲究乱中取胜、把握先机。如今大陆上几大强国混战,还暂时无人能顾及到素来就没有存在感的南诏,因此,想要在遍地的烽火狼烟中夺得一席之地,他们就必须趁这个机会混水摸鱼。而一旦等到其中一方胜出,那一团糟的局面就会被逐渐肃清,蠢蠢欲动的南诏定然会浮出水面,若是不能在此之前崛起,那最终可走的路也不过毁灭一途。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这一把是在赌。将楚予珩逼得那么紧,要么就是他全盘接受从此合作无间,要么就是他断然拒绝然后她远遁而走。如此决绝而毫无退路,这并不是她的处事风格,可他们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循序渐进了。快刀斩乱麻,或许,还有着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楚予珩,他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喃喃自语着,宁玄意的脸庞隐在雕花镂空的窗扉之后。一缕斜阳悠悠探入,在她素白明净的面容上印下妖艳冶丽的花纹,犹如涅槃以后的凤凰,在冲天的火光中徐徐睁眼,而后一点点地张开羽翼,即将展翅高飞。
遍地风沙,尘烟漫卷,纵使黎烬不是第一次来这边塞地境,也还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西北地域,本就荒凉贫瘠,却偏又躲不开地理位置的紧要,故而每每饱受战火洗礼,真如雪上加霜一般。也亏得前些年大雍荡平四野、威势煊赫,这才使得这一处有了几年的平静祥和,否则,这里怕是一早就再无人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