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一九六七年,转眼间也成了所谓“社会中坚”三十岁以后,一向觉得在世代转换中高不成低不就的我突然有了归属感。我不再是我,而是一个势力庞大的族群。这个三十岁族群,是这个社会积极培养的精英。大家开始研究这个族群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角色和意义,并且与前后世代比较分析。我们明明已经开始秃头,跟四十岁比起来突然变成五陵少年。我们其实也很迷失,但跟e世代一比又像万世师表。像世界杯足球赛,三十岁世代现在正是大家关注的焦点。每一个三十岁的代表接受访问时都意气风发,仿佛明天就可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我当然也被鼓舞,每天晚睡早起,随时准备接受献花。
但在夜阑人静时,我仍有些小小的悔恨。
这些悔恨,大都发生在成长过程。如果能回到八十年代,当我青春正好时,我会做一些不同的选择。比如说,不背美国成语。
没错,所谓的“idioms”我们每个人都背过这些成语,考过填空题。当年背得好的人神气的像乔治布什,背不出来的如丧考妣。
我和外国人讲英文的机会不算少。高中毕业后念外文,当完兵后到旧金山念企业管理。毕业后在华尔街工作五年,其中半年还在穷乡僻壤的佛罗里达。回台湾后在外商电影公司做事,每周要跟总公司报告票房成绩。我读过这么多英文书、去过美国的大街小巷、讲过这么多英文、看了这么多电影,让我告诉你:美国没有人在用美国成语。
没错,你听好了,千万不要再浪费时间背美国成语!没有正常的美国人会在对话中突然冒出一句“uetthealecart”(坏了大事)、“tillthecowscomehome”(长长久久)、“makea摸untainoutofa摸lehill”(小题大做),或“theflyintheointment”(什么是“面速利达母里的苍蝇”?我念外文系,我都记不得了)。
没有人用美国成语,就像你我不会在pub里说:“嘿,你马子超辣,你们真是‘珠联璧合’。”
好,你懂我的意思了。如果你还在读书,美国成语随便背背,分数不用太高。如果你已经毕业,美国成语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无论如何,千万别在美国人面前拿这些成语现宝。
背不背美国成语当然是一件小事,却总结了我们的教育过程。我的青春,浪费在背这些随手查得到、永远用不着的知识上。黑龙江的上游是额尔古纳河或额尔齐斯河?whocares?难不成我会和朋友约在那边见面,一起去看电影?下列何人并非“清初三藩”:尚可喜、耿继茂、吴三桂、多尔衮?bigdeal?难道当我的人生走入迷宫时,吴三桂会来解救我,像替清兵服务一样替我开门?
第二个不同的选择,是去打篮球、学吉他,用心让自己潇洒。我当年因为没有一米八,穿订做的裤子也不够酷,所以决定去辩论和编校刊,不敢奢望当帅男。我剪短发,留胡茬,每天拖着脚步,好像一放学就要去浪迹天涯。那时候心里还有一种发酸的优越感,觉得我追求知识比较有深度,球场上那些人都是长得漂亮的猪。高中三年我没晒过太阳,音乐课一堂也没上,一百公尺跑两分钟,当值日生时抬不动便当。
我在干什么呢?我每天请公假,关在阴暗的社团里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花了一千块在中央图书馆影印资料,只为了准备别人已经辩过一万次的堕胎合法化。是啊,我们都看了洛城法网,所以在辩论台上头头是道,最后打败女校,说服裁判受精卵也是生命,没有人有权杀生。但辩论台下我们都是白痴,根本搞不清受精卵怎么形成,没牵过女生,都还没有正式变成男人。
经过这些年的求学和工作,我慢慢发现:很多知识的追求都是惘然的。知识,有时是最廉价、最无用的工具。所谓知识分子,有时是最虚伪、最狠毒的族群。于是我开始珍惜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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