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风雨中绽放的白莲

    时光如流水，总是无言。在那个白莲盛开的季节，杭城烟雨迷离，西子湖边的绿柳在轻风中摇曳，青石铺就的陆官老巷显得格外幽长，灰瓦白墙的院落透露岁月的斑驳，初夏的风穿堂而过，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10日那个清晨，你，一个冰清玉洁、天使般的小精灵翩然降临到书香林家。翰林出身的爷爷看着你如花的笑靥，心情大好，翻遍诗经为你取名“徽音”语出“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爷爷仿佛早就看到你这个襁褓中啼哭的你在经林家书香熏染，岁月的洗理，困厄的磨难终化成水波中浮动着梦中期盼的白莲，化成一首清新高雅的诗，化成一曲不同凡响的绝唱。那时的你，恬静而乖巧的，在最深的沉寂里守着自己，守住最初的萌动和欣喜。你朦朦胧的记忆里满是江南烟雨氤氲，山色空蒙，莺飞草长，断桥流水，雷锋夕照，还有那老巷中的幽幽清韵和唇齿起合间墨香浓浓的诗韵。你梳齐耳短发，身着白衣黑裙在荷香四溢的池边诵读，在袅袅烛光下练字。爷爷听你着你童音琅琅，透过窗棂望着你凝神习字的倩影，不觉莞尔。当同龄人都还在父母怀中撒娇时，你早已展示你的不凡。父亲远游日本的时候，你翻出家藏的字画，一件件过目分类，编成收藏目录。你在给父亲家的信上写道：“徽自信能担任编字画目录，及爹爹归取阅，以为不适用，颇暗惭。”这就是你的童年。

    时光仿佛一泓清水，深刻而平静，站在时光的路口，回望曾经走过的美丽和温柔。不经意间，林家有女初长成，你已然出落成一颦一蹙令人难忘的沉静而又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你顾盼生辉的双眸，闪动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你那轻盈纤细身材，如西子湖畔初生芽叶的细柳，如初夏水中浮动的白莲。陆官巷是你出生的地方，你成长的地方，是你做梦的地方，是你在一个个黄昏里闪着期盼的眼神，在一片烟雨中泊着执着的渡船。十二岁那年，你带着不舍离开了江南老巷，来到气势恢宏的帝都。此后，这个历尽沧桑的皇城注定留下你美丽倩影与无奈的哀伤。你入读了培华女中，这所教会贵族学校，教风谨严而得法，为不久放飞的一身诗气的才女奠定了坚实基础。

    许多事，许多曾经花满枝头的渴求与憧憬，依然在岁月的长河中缓缓流过，又默默回溯。16岁的那年，你与父亲远赴英伦游学。这次远行，父亲目的明确，就是要通过游学使你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使你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四月的云烟，总是充满期待。远行的邮船，航行在烟波浩淼的大洋深处，你极目远眺，视野从未有过如此开阔。开阔的不止是自然境界，还有你的胸襟，你第一次感受到世界博大。漫长的航行也常常是孤寂的，每当彩霞满天的傍晚，你遥望东方故国，思乡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圆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

    远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

    也看不见树，只有那飞翔的海鸥”

    此次远游，你们欣赏了瑞士的湖光山色，感受法兰西浪漫人文情怀，看到了德国经受一次大战满目疮痍；也是这次远行，你结识了当时的精英或将来的精英：著名史学家威尔斯、美女作家曼斯菲尔德、新派文学理论家福斯特以及旅居欧洲的将来民国大师张奚若、陈西滢、金岳霖、吴经熊、张君劢、聂云台、吴文澡、谢冰心也是那时你认识了徐志摩。你起步之高，令同时代中国众多优秀女性望尘莫及。在圣玛丽学校，你喜欢上建筑，从此确立了献身建筑科学的志愿，而且不久以后你还影响了跟你生活、工作一辈子的爱人梁思成并使之最终成为中国建筑界一代宗师。

    人生若只如初见，回眸一视，只是你那当初嘴角一个不经意间的微笑；你们初见是在梁任公的书房里，那时你刚从英国回来。当他给你开门时，他看到的是一个亭亭玉立却又略带稚气的少女，双眸清亮有神，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颊有笑靥；浅色的半袖短衫罩在长及膝下的黑色绸裙上，当你起身告辞时轻轻将裙子一甩翩然离去身影永远定格他的心灵深处。最初的相见，最初的惬意，如梦幻般的感觉，那种怦然，那种萌动，带有甜与喜悦的味道。滚滚红尘，青春驿站邂逅他――梁思成注定是你今生永远伴侣、知音、同事、朋友。

    大洋彼岸那个新兴的国度有着那个时代最先进科技文明，总是牵挂着无数求知者的梦，背上生活的行李，你们要去实现你们的建筑梦。在宾大，梁思成报上建筑系，而你只能落在美术系，因为宾大建筑系不收女生，但你却倔强的选学了建筑系所有课程。你非常适应美国的生活，你活泼的灵性在西方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中得到了释放，而你汲取的是西方真正的现代文明，而故国优秀文化始终占据你灵魂中心位置。

    在宾大的几年，你们如饥似渴的学习，成绩那么优秀，你大二时便能以讲师的身份走上讲台。你们俩一个踏实沉稳，一个飞扬灵动，一个是雄奇壮丽的落日长河，一个是杏花烟雨江南。你们彼此成就了对方，若思成是巍峨浑重的宫殿，你便是殿外挂着银铃儿的斗拱。你缺了他便没有根基，而他缺了你，便呆板毫无生机。你现在早已不是在杭州陆官巷家中时时跟在母亲身后的小女孩，也不是北京四合院里那个爱做梦，染一丝虚荣的官家小姐了。

    宾大的时光，是紧张而快乐的。即使偶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也甘心消受，因为抱着憧憬，守着爱，所以相信一切只会越来越好。所有的困难，都是微不足道，满天的星辰，都在你们面前失色。你们结婚了，是在异国。婚礼这一天，双方父母均不在身边，而这一天正是我国宋代著名建筑师李诫营造法式碑刻的日期。你没有选择西方的白色婚纱，而是披着自己设计制作具有故国特色的带头饰服装。当思成问你，为什么会先择他时，你深情答道：“答案很长，我准备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你准备要听了吗”是的，你的一生都在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他一生中都在倾听着你的诉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夏时你留下阵阵荷香。学成归国后，开始的北京的七年是你们一生的最幸福的时光。现在想起你，似乎总是在人间四月，在那北总布胡同三号。一套两进的四合院，院里栽着丁香、海棠和马缨花树，里院和外院隔着垂花门。初夏时分，真如马缨般丝丝缕缕的合欢花，团簇着粉红脂白，随树冠探向庭院之外，若有若无的，随风淡淡清香。里院客厅，通常的窗棂纸换成了更加透光的玻璃，阳光可以洒满一地。在这个客厅，春水煮茗，谈笑是大师，往来无白丁。金岳霖、美国佬费正清夫妇、大学者胡适、诗人梁宗岱、哲学家邓叔存、国际政治问题专家钱端升、社会学家陶孟知、作家凌叔华夫妇；呵呵，还有老朋友政治学家张奚若、文学家沈从文，经济学家陈岱孙等等，当然还有大诗人徐志摩。在这里，你永远是中心，是主角。妒忌心强的女人称你这里是太太们的客厅。你的生活温馨而快乐着，安静而素然，这里是你们共同用爱筑就的小巢；在这里一个花香夏日，你们的爱的结晶从诫出生，之所以取名从诫，你们是希望他以后步李诫后尘。当你在马缨花树下望着童车中熟睡的儿子恬静的小脸时，那种把小生命含嘴里怕化了，攥手心怕掉下的爱，洋溢着你的笑脸。这——是你对小生命爱的表白：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音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红尘无尽，生命不止，生下从诫后，当身体明显好了起来，你便和梁思成一道外出考察。你们一次次长途跋涉，或是迢迢路险的甘肃耀县，或是炎热难奈的福建的宣平，或是佛光闪耀的山西五台有限的几年时光，你们足迹踏遍全国15个省，200多个县。无论近在咫尺北京八大处，兵匪出没的西北大地，烟雨迷离江南诸省杭州的六和塔、金华的天宁寺、宣平的延福寺；开封的繁塔、铁塔、龙亭；山东历城神通寺和泰安岱庙，以及西安的旧布政司署，陕西的药王庙，等处都留下了嬴弱的身影。梁思成为清式营造则例写序时特别说明：

    “内子林徽音在本书上为我分担的工作，除‘绪论’外，自开始至脱稿以后数次的增修删改，在照片之摄制及选择，图版之分配上，我实指不出彼此分工区域，最后更精心校读增削。所以至少说她便是这书一半的著者才对。”

    全面抗战前的最后一次北方考察，你们终于在山西发现了唐代木构建筑的存在。野外考察古建筑的生活是清苦的，时常要忍饥挨饿。行路都要靠大车和毛驴，风尘扑面，颠颠簸簸，目的地大都在偏远的深山荒野。这些困难对于成年男人来说已是殊属不易，而对于你，一个肺结核患者，却经受住了艰苦的洗礼。不敢相信，你会和男子一样，餐风宿雨，爬梁上柱。正是在这样的境地，显示出你的坚忍、刚毅以及对艺术的执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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