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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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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来说话的尼姑,恰是早先这庵堂里净虚的弟子智能儿。

    王熙凤看她生得风流妩媚,身上并没有其他尼姑的冷清劲,就猜着她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定与旁人有些首尾,于是说道:“你们这馒头庵,只怕不干净。”

    智能儿忙笑说道:“薛大奶奶这是什么话?我们哪里不干净了?来的是六皇子,他常随着妙玉师父向各处去,不独我们这,就是牟尼院,他也随着去。”

    “他跟妙玉……”王熙凤想起妙玉那性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道还有人不嫌冷的。

    智能儿笑说道:“他们两个倒是干净,妙玉师父不理人,六皇子也只是远远地瞧着,也不上前搭话。”

    王熙凤想了一想,笑说了一声知道了,见平儿来,就带着平儿回家去,等进了家门,就打发人请戴权来说话,谁知请不动戴权,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常升请了来,望见常升不似早先太上皇在时那样精神抖擞,就说道:“常公公莫不是又受气了?”

    常升背着手,也不坐,只抬头去看薛家梁上的燕子窝,问道:“薛大奶奶请咱家来,是为了什么事?”

    王熙凤笑说道:“昨儿个去水月庵,撞见了一出好戏。”于是就细细地将六皇子打扮得如何风流倜傥,如何知进退不打搅佳人的话说给常升听。

    常升早听许青珩说过这话,见王熙凤提起,就笑说道:“知道了。”

    “……公公不打算说给太后听?”王熙凤含笑问道。

    常升说道:“咱家心里自有计较,还望薛大奶奶莫插手此事。”顿了顿,又问:“今年十六,薛家还给荣郡王做生日吗?”

    王熙凤笑道:“各处闹饥荒,还做个什么生日?叫人骂我们为富不仁?”

    常升笑了一笑,待要走,又见彩明悄悄地递了银票过来。

    “皇长孙还在皇上宫里?”王熙凤问了一句。

    常升笑道:“大奶奶不问其他皇子,问起皇孙做什么?难道皇孙还能越过皇子不成?”说着话,人就向宫里头去了。

    王熙凤虽答应常升丢开手,偏生见常升卖关子又忍不住出手,于是就对旺儿说:“向外头散出话来,就说六皇子恋上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了。”

    “哎。”旺儿忙答应下来,于是就去找嘴碎的常去各家里请安的婆子说话。

    那些婆子知晓王熙凤的意思,于是向公侯伯爵家传话,到了腊月里,各家里头就都知道了。

    许青珩是从夏金桂那知道的,原来江西罢免了许多官员,胡竞枝便补了江西的缺,要带了夏金桂母女二人前去上任。

    夏金桂见胡竞枝还有出头之日,于是唯恐胡竞枝记着前仇在半路上将她暗害了,就赶着来跟许青珩说“体己话”,好叫许青珩替她撑腰。

    许青珩不料妙玉与六皇子的事竟然传扬出去,于是先安抚了夏金桂又暗暗以言语令胡竞枝好生对待糟糠之妻,待送走了夏金桂,就向东跨院里寻迎春商议此事,恰遇上柳湘莲留在家中歇晌,于是就摇着扇子向后头园子里去,见一脉清溪边黛玉默默祈祷,就笑说道:“因为五湖四海的水是相通的,你就在这水边为谁祈福不成?”

    黛玉一惊,见是许青珩走来,就在水边山石上坐着,望着池中残荷枯叶,笑说道:“只知道嘲笑我,还不知是谁听说老王爷没了,就立时问起自家爷们的。”

    许青珩拿着扇子向她肩头一拍,叫她从山石上起来,就问道:“妙玉几时从水月庵里回来?”

    “谁知道呢?她们出家人,兴之所至,兴许就要多念几回经才过瘾。”

    许青珩轻叹一声,说道:“可怜她那么个孤僻的人,偏有热闹找上她。”

    “什么热闹?”

    许青珩于是就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说给黛玉听。

    黛玉听了,忙说道:“不好!只怕过两日,计家为‘斩草除根’,要来讨人了。”

    “人家又不是咱们府上下人,来去自由,计家来讨,咱们就放人?”许青珩冷笑着说,忽然想起妙玉在水月庵,兴许遭人毒手也未可知,于是忙对五儿说,“快叫柳二爷将妙玉接回来!迟了兴许会出事!”

    五儿闻言,提着裙子就向前头跑,进了东跨院里,见侍书拦住不许她进,就忙说道:“妙玉师父兴许出事了,快叫柳二爷去水月庵里接她。”

    侍书听了,忙向内去,须臾就见迎春、柳湘莲夫妇披着衣裳出来。

    柳湘莲还迷迷糊糊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别问了,赶紧去吧。”迎春催促着。

    因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子,于是柳湘莲提了靴子,立时就向外去,到了外头领着林之孝等人就冲水月庵去,待进了水月庵,就觉不对,只瞧见许多尼姑被人捆绑着丢在墙角下,再向内去,就见妙玉、封氏两个,也被推搡着倒在梅花树下。

    柳湘莲忙将封氏搀扶起来,又见衙役过来,就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抓人?”

    “这水月庵果然是个风月宝地,这群假尼姑在这边做勾栏里姑娘的行当,有人贴了匿名的揭帖,我们赶来恰抓了个现行。”那衙役说道。

    “现行在哪?”柳湘莲心道若水月庵果然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封氏岂会安心留在这里?

    “您这边来看。”那衙役说着,就领着柳湘莲向一间禅房里去,柳湘莲过去了,就望见一个妩媚小尼姑并一个公子哥衣衫半褪地被绑在一处。

    “那封氏还有妙玉师父与此事无关,我领了她们走,也不耽误诸位办差。”柳湘莲忙扭过脸去。

    衙役笑说道:“那年纪大的女人,你领走就是。那俊俏的妙玉尼姑,是水月庵里的头牌,万万不能放了她走,还要去游街呢。”

    柳湘莲闻言惊住,心道原来许青珩说的出事,就是这事,于是说道:“她是我们荣国府的人,跟这事不相干。若是你收了旁人银钱,就有意来折辱我们府上人,后果怎样,你掂量着吧。”

    一群衙役围了上来,笑说道:“柳提督别为难我们。不然,叫她坐了你们府上的马车,随着我们向衙门里走一趟?”

    柳湘莲见衙役说了软话,心知再逼迫他们也没用,于是就向梅花树下走去,先扶着封氏,又对妙玉说:“小师父先坐了马车走一遭,回头就将你接回来。”

    妙玉自命高洁,先前错遇石光珠,此时被陌生男子捆住又推倒在泥地里,更听人说起花魁等话,不觉心如死灰,也不为难柳湘莲,点了头,就随着衙役进了马车。

    柳湘莲一面令人送封氏回荣国府,一面又打发人给常升、戴权送话,唯恐妙玉因美貌被人欺辱,于是紧跟着马车走,待到了衙门口,又令人拿着衣裳遮挡着,亲自站在马车边请妙玉下来。

    谁知,绣着红梅的帘子打起了,里头就出来个头上带着新鲜血痕的光头女人。

    柳湘莲看她紧紧地抿着唇走下马车后又轻轻地拂去肩上散落青丝,忙向马车里看,却见马车里丢了一地的头发,那挽着发髻的妙常髻的簪子也埋在头发里,头发边上,就是一只碎了的汝窑小茶盅。

    “妙玉师父?”柳湘莲轻轻呼唤了一声,恰望见小李子领着两顶轿子来,忙向小李子走去。

    轿子停下了,常升、戴权从两顶轿子里走出,见了自行剃发的妙玉,双双急红了眼。

    “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太后、皇上?”戴权才从常升嘴里知道太上皇还有个沧海遗珠留在荣国府里,只听说是个冷冰冰的绝色美人,不想却见着个光头姑子。

    “哎呦喂,这下手太狠了一些,姑奶奶,这头发还怎么长得出来?”常升捶胸顿足,又呼喝道:“是哪个干的?”

    众衙役见竟然惊动了戴权、常升,忙诚惶诚恐地说道:“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剃的。”

    “是我剃的,什么僧不僧俗不俗的,叫人瞧着生厌。”妙玉冷声说道,见那常升十分亲昵地向她头上看,就冷冷地躲避开。

    “快送到宫里头去,你们就等着杀头吧。”常升指着衙役们骂了一声,又将马车里探手摸了一摸,立时就与戴权护送着妙玉上轿子。

    妙玉稀里糊涂不肯去,柳湘莲忙说道:“我陪着你去。”

    妙玉点了头,这才随着人上了轿子,又见方才抓她的衙役都被人捆了起来,心道莫非这是六皇子叫两个太监来救她?又觉若是如此,越发说不清了,于是就要寻死。偏生她簪子都没了,此时要寻死也难。

    就这般抬进了偏宫里头,妙玉下了轿子,随着柳湘莲、戴权、常升进了宫室里,见上头坐着个慈祥老妇人见了她就落泪,边上坐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并一个年轻女子,又见柳湘莲向这三人磕头,就知这三人是哪个了。

    “是谁动的手?”皇太后指着妙玉头上问,见她娇嫩头顶上几处翻出肉的伤疤,登时恼怒起来。

    戴权忙说道:“是妙玉师父自己摔了碗剃了头发。”

    “料想,是被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妙玉师父心中悲愤,为证清白,才会如此。”常升添油加醋地说道。

    水沐深深地望了一眼妙玉,似乎要从妙玉身上看出太上皇的影子,奈何他心里太上皇是个老朽之人,眼前的妙玉却正在妙龄,竟寻不出一丝相同之处,“为何会有人跟个出家人过不去?”

    “皇上,先请太医来瞧吧,千万不可留疤。”房文慧坐在边上说道,本当妙玉额头上有两处血痕,谁知细看又是伤疤。

    “不必,妙玉乃是出家人,这副躯壳,有疤也好,无疤也罢,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妙玉见人人都打量她,心里纳闷,就也看过去。

    水沐原本很是不喜太上皇的“沧海遗珠”,谁知见她竟是一心要入了空门,登时又有些不忍金枝玉叶落到这地步,于是问柳湘莲:“究竟是何人跟她过不去?”

    不等柳湘莲说,常升就忙说道:“听说,六皇子自太上皇驾崩那一日,就纠缠妙玉师父至今——妙玉师父一心修行,并未理会六皇子;奈何六皇子纠缠不休。”

    “今日的事,与六皇子有关?”水沐不禁有些头疼,他有仗要打,有饥民要赈济,眼下又多了一桩有违伦常的头疼事,“叫六皇子来。”

    “咱家去。”常升自告奋勇地说,偷偷地瞧了戴权一眼,心道他可是帮着戴权呢,见皇帝点头,就拔腿向上书房去,进了上书房,先将正读书的六皇子引出来,就悄声对他说:“殿下,不好了。”

    “什么不好?”

    常升说道:“你的事叫娘娘知道了,娘娘叫人污蔑妙玉师父是花魁,妙玉师父一气之下,剃度了。”

    六皇子踉跄了两步,忙说道:“公公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皇上要暗暗地处置了妙玉师父,偏太后来说,妙玉师父竟然是太上皇留在民间的金枝玉叶。皇上听了,见竟然是一桩辱没皇家脸面的丑事,决心要杀了妙玉师父呢。”

    “太上皇留下的金枝玉叶?”六皇子呆若木鸡,暗道妙玉就算不剃度,他们也是无缘无分。愣了愣,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要冲太后偏宫去。

    “殿下,这会子去闹去求情,越发叫太后、皇上恼羞成怒,要救人,也该想个稳妥的法子。”常升眼疾手快地拉住六皇子。

    “她当真剃度了?”六皇子又问了一遍,心里想着那琉璃世界中的仙子竟然当真剃度了。

    “不但剃度,还拿着碗碴子将脸也弄花了。”常升添油加醋地说。

    六皇子闻言又踉跄了一步,心道他守了几年不敢靠近的女子,竟然被他母妃逼到如今这地步,又颤声问:“父皇果然要杀了她?”

    “皇子对姑姑纠缠不清,这可是奇耻大辱。”常升咬牙说道。

    六皇子轻轻地叹了一声,又见常升悄悄地向他伸手,于是呆呆地伸出手来,见一缕带着馨香的青丝落到他手上,就闭着眼睛轻叹一声,默不支声地将青丝缠绕在手指上,就说道:“请公公等我一等。”说罢,就向小太监们烧茶的屋子里去。

    常升心里冷笑着,忽然听见小太监喊了一声“殿下不可!”,就忙向那茶房里头去,见六皇子已经摘下金冠,拿着烧红的火钳子将头发烫断,火钳子更是将头上短发引燃。常升忙随着旁人向他头上拍去,只瞧着头上的火苗没了,白生生的头皮上,立时起了一层水泡。

    “公公,咱们走吧。”六皇子说着,也不觉头上疼,就大步流星地向偏宫里头去。

    常升年纪大了,追不上六皇子步伐,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待到了偏宫里,就见六皇子跪在妙玉跟前喊姑姑。

    “谁是你姑姑?”妙玉嫌弃地躲避开,忽然望向上头坐着的太后、皇后,向后踉跄了一下,不禁冷笑起来,“果然是……”

    太后点了点头。

    妙玉落泪,又自嘲地笑道:“原来我竟是那么个肮脏的出身,真真是欲洁何曾洁。”

    太后勃然色变。

    房文慧忙说道:“她性子就是如此,并非是存心诋毁太上皇。”又对妙玉说道,“你既然一心归入空门,又何必在意出身?”

    妙玉闻言依旧止不住落泪,口中依旧冷笑连连。

    太后见她竟然如此嫌弃太上皇,怒火中烧下,又望见六皇子光着头口口声声地喊着姑姑,就厌烦地问水沐:“皇上,你怎样说?”

    水沐闭了闭眼睛,叹说道:“他们既然已经入了空门,就放了他们去。”

    “放了他们去?”太后冷笑一声,又唯恐出了宫,六皇子又去寻妙玉,就对常升说道:“将妙玉送去牟尼院,六皇子押入五台山。”

    “遵旨。”常升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柳湘莲轻叹一声,又见太后看他,立时说道:“臣绝不会对外说半个字。”

    “去吧,戴权,叫人报丧,就说六皇子没了。”水沐摆了摆手,忽然想起六皇子陵墓又要花上许多银子,就说道,“令内务府,在俭郡王陵墓边上另起一坟丘,做个衣冠冢。”

    “是。”戴权忙答应下来。

    水沐又摆了摆手,戴权、常升忙拉着妙玉、六皇子向外去。

    “姑姑。”六皇子出了偏宫,立时就向妙玉看去,见妙玉并不看他就随着人去了,登时又落下眼泪来,遥遥地望见计惠妃坐了轿子过来,冲轿子拜了一拜,就催着常升送他向五台山去。

    计惠妃坐在轿子里远远地瞧着六皇子光着头去了,登时两眼一翻昏厥过去,待到半夜悠悠醒来时,就忙问道:“老六呢?”

    宫女秀娥回说道:“皇子已经没了,戴公公来说,是六皇子在水边哀悼俭郡王,一时失足,丢了性命。”

    计惠妃闻言,登时泪如雨下,又哭着问:“谥号呢?”

    秀娥摇了摇头。

    “人没了也没个追封?”计惠妃又忙问。

    秀娥依旧摇头,“内务府因要料理南安老王爷的后事,据说只能仓促地给六皇子修个坟丘。”

    计惠妃闻言,登时又落下泪来,“那妙玉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出家人,怎会令太后、皇上那样大动肝火?

    秀娥摇了摇头。

    “……薛家,是薛家先向外头说起的?!”计惠妃眯了眯眼睛,登时记恨起王熙凤来,“若不是薛家对外宣扬,本宫岂会……老六又岂会……”悲从中来,又拥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恰外头下起了雪来,计惠妃想着该给六皇子送些厚衣裳,须臾又想还不知六皇子人到哪里去了,究竟是死是活,衣裳又向哪里送去?于是发着呆,待天亮时,见到屋子外厚厚的一层雪,就又想起六皇子来,恰听说薛宝钗打发了莺儿来安抚她丧子之痛,登时冷下脸来,对秀娥说道:“走,向贤德贵妃宫里头去。”

    秀娥忙答应下来。

    计惠妃也不洗脸也不梳头,就黄着一张脸向毓秀宫去,进了宫里,见着薛宝钗,也不言语,但凡薛宝钗寻了借口要送客,便哀哀凄凄地哭起来。

    至傍晚时分,见有人来说皇帝今晚上来毓秀宫,计惠妃也不肯走,越发哭得伤心。

    水沐来了,就听计惠妃说:“老六没了,旁人说话不可臣妾的心,还是贵妃贤德,乐意开解臣妾。”

    水沐听了,也不追究是真是假,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薛妃多多安慰惠妃吧。”说罢,立时就回了他的寝宫,瞧见皇长孙趴在床上看书,就走过去,将书本拿开,“仔细伤眼睛。”

    皇长孙坐在床上问:“什么是沧海遗珠?”

    水沐笑说道:“又听谁胡言乱语了?小孩子莫问这些话。”又看皇长孙精神得很,就问:“睡不着?”

    皇长孙连连点头。

    “陪着爷爷看一会折子吧。”水沐叹说道。

    皇长孙忙下了床,随着水沐向御书房走去,待水沐坐下后,就坐在水沐膝上,拿着手指着折子上的字,一个个读出来,或有不认识的,就问水沐一句。

    恰翻到况晏冰的折子,就一字字地读说道:“粤海将军、户部侍郎私通外敌,临阵脱逃,已经被神武将军斩杀于阵前。”于是扭头问水沐,“粤海将军,是个什么官?”

    “封疆大吏。”水沐叹说道。

    皇长孙又问:“粤海将军没了,叫谁去做将军?”

    “你说叫哪个?”水沐含笑问道。

    “叫五叔叔,皇祖母说五叔叔性子跳脱,杀伐果决。”皇长孙忙说道。

    “你皇祖母还教你举贤不避亲?”水沐又笑着问了一句,见皇长孙打哈欠,就叫小李子抱着他去睡下,提着朱笔待要批阅,不免又将心思放长远,于是草拟下圣旨,只待来年发往南边。

    却说南边阻挠战事、私通外敌的两派人马被清除后就连连告捷,不过一年有余,海外敌邦便连连派出使者前来称臣纳贡。

    顾念着各地旱情才过,须得休养生息,于是水沐便动了休兵的心思,谁知又收到贾琏秘折,说忠顺王爷已经暗中将兵马布置在山西一带,忙令人去查,果然见他为战事、旱灾焦头烂额时,山西一带官僚竟已多数为忠顺王爷的人,因兵马驻守各地,不能轻易调动,京城守兵不多,水沐思来想去,决心将贾琏调遣回京,叫他里应外合,将忠顺王府一举铲除,于是又下了诏书,令贾琏回京任户部侍郎一职。

    贾琏回到京城时,恰又是一年正月二十一日,待进了城门,就远远地听见鼓乐之声,他绕着路向薛家一瞧,只见广仁伯府门前人头攒动,大门两处有下人散果子点心,只瞧了一眼,就又向宫里去,正随着戴权向大明宫去,就见个小少年腰上别着一把小巧弓箭抢先进了大明宫里,原当是九皇子,仔细想了想,又觉不是,于是就慢慢地向里头去。

    进了御书房,贾琏先磕头请安,待水沐说了一声平身起身后,看那小少年笑嘻嘻地看他,就也看过去。

    “你还记得我吗?据说咱们曾见过。”

    贾琏笑道:“长孙殿下,别来无恙。”

    皇长孙笑了一笑,听水沐咳嗽一声,就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御案边。

    “为了什么事叫你回来,你心知肚明了吧?”水沐问。

    “是,贾琏明白。”

    “那就照着办吧,你足有五六年没回家,且回家瞧瞧吧。”水沐挥手说道。

    “多谢陛下。”贾琏说着,就向外去。

    “我也去。”皇长孙立刻跟上,走到贾琏跟前,就牵住他的手。

    贾琏忙回头向水沐看去。

    水沐摆了摆手,“去吧,告诉宝郡王府侧妃,令她准备行装,带着孩子南下。至于宝郡王府王妃,她身子弱,便留在京城吧。”

    “是。”贾琏答应着,心道是宝郡王忘了君子的本分,偷偷听去了薛蟠的话。

    “不走吗?”皇长孙摇了摇贾琏的手指。

    贾琏笑了一笑,就领着他向外去,走到宫外,遇上戴权给他打眼色,登时明白皇帝的心思,于是领着皇长孙上了轿子,就带着他向荣国府去。

    一别几年,贾琏再回来,也没有物是人非之觉,只瞧着府里都没变样,领着皇长孙进了荣庆堂,正要去见贾母,忽然听见一声舅爹,随后一小少年穿着鹅黄箭袖跑出来抱住他的腰。

    贾琏一见,不禁笑了,原来这柳清源活脱脱又是一个柳湘莲,竟然没一处像迎春的。

    “舅爹,你打胜仗回来了?”源哥儿笑着,就攀着贾琏的腿向上爬。

    贾琏忙将他抱在怀中,才抱住就后悔,心道那样沉了,抱不动,就将他重新放下。

    “那怎么不见你老?舅娘说打仗辛苦,出去一遭,就老上十岁。”源哥儿搂着贾琏脖子,忽然将手指向皇长孙,“舅爹带了外头的孩子回来了?”

    “休得无礼,这是长孙殿下。快下来见过长孙殿下。”贾琏将源哥儿推到前面。

    两个小孩子初次相见,对着笑了一笑,忽然皇长孙问贾琏:“他是男扮女装吗?”

    贾琏有意说:“对,他是女的。”

    皇长孙听了,就向源哥儿腰下看去。

    源哥儿登时恼怒地说道:“你向哪看的?”

    打吧,打一架吧,不打不相识。贾琏在心里念叨着,就向里头去,却见皇长孙笑着说“你若是女的,咱们就是姊妹了。”

    “你是女的?”源哥儿问。

    “你瞧瞧。”

    源哥儿望了皇长孙一眼,抬手就向他腰下摸去。

    贾琏忙将源哥儿手扯回来,皇长孙笑说道:“我只瞧你一眼,你摸了我一下,现在是你欠着我的了。”

    “那你再摸回来。”源哥儿挺着身子说。

    贾琏咳嗽一声,说道:“不要说这些没规矩的话,向别处玩去。”见林之孝过来,就叫林之孝领着两个孩子别处玩去,听见咚咚的脚步声,知道是洪二老爷又跟来了,就对林之孝家的说:“领着他去见碧莲。”

    “哎。”林之孝家的忙答应了,虽害怕洪二老爷,但也细声细气地请他走。

    洪二老爷听说是找女儿,就立时随着林之孝家的去了。

    贾琏又向荣庆堂里去,到了上房里头,就见贾母坐在榻上两只手缠着线叫对面的惠儿翻线。

    “老太太,手动一动。”惠儿说道。

    贾母笑盈盈地动了动手,对贾琏说道:“亏得惠儿大了,不然芳官她们嫁了人,什么人陪着我这老婆子说话?”

    贾琏笑着说是,因惠儿生得与贾珠仿佛,于是就问她今年读了什么书,她哥哥贾兰可曾来信,待都问过了一通,又不见许青珩来,知道她正生气,于是就退了出来向大跨院里头去。

    果然进了房,就见许青珩有意背着他躺在床上。

    “见了人来,也不招呼一声?”贾琏笑说着,就走到床边将许青珩压住。

    许青珩扭着头看他一眼,就怔住,落泪道:“完了完了,你比我还年轻呢。”

    贾琏忙将她半抱着拉起来,轻轻地给她擦了眼泪,说道:“无缘无故,说这话做什么?”

    “你跟老太太都是一样没心的,她不见老,你也不见老。”许青珩落着眼泪,两只手用力地揉在贾琏脸上,“你一准没想我?”

    “想了,相思刻骨呢。”

    “胡说,你瞧我想你想出来的白头发,再瞧瞧你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许青珩又将自己发髻解开。

    贾琏见她青丝中果然掺杂了几根白发,于是搂着她,笑道:“个人体质不同罢了,兴许是你血热,才早生华发。”

    “呸。”许青珩啐了一声,又搂着贾琏脖颈,笑道,“这会子没带回来什么红颜知己吧?”

    “家里有小姑娘等着,谁瞧得上什么红颜知己?”贾琏说着,见许青珩贴了过来,立时就向她唇上探去,余光扫见帘子后有人,就问:“谁在那边?”

    一问之下,却见皇长孙、源哥儿牵着手走了进来。

    “舅爹、舅娘干什么呢?”源哥儿警觉地问,立时走到床边,将许青珩护在身后。

    贾琏咳嗽一声,见许青珩得意地搂着源哥儿,就笑道:“你可找到使美人计的人了。”又望了皇长孙一眼,就说:“时辰到了,臣送殿下回宫。”

    皇长孙点了点头,待随着贾琏出来,就问道:“他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事?”

    贾琏疑惑地反问:“长孙殿下知道?”

    皇长孙笑嘻嘻地不言语,“你果然智勇双全吗?皇祖母常提起你,只是不许我跟皇祖父说。”

    “祖辈的事,殿下就不必操心了。”贾琏送了他到前院,见有锦衣卫来接,就只送到门口,随后望着宝郡王府,就又东走去,从会芳园当街小门进去,在会芳园中,望见垂钓的探春,就对她说道:“宝郡王三年五载回不来了,你且收拾东西,带着皇孙向南边去吧。”

    正月里风正大,探春额前碎发被风拂起,见鱼竿一动,有鱼儿上钩,就立时放下鱼竿,由着鱼儿在水中拖曳鱼竿,起身说道:“难道当真是皇长孙?”

    贾琏点了点头,说道:“我才回京,不知皇后的意思是?”

    “娘娘的意思,怎比得过皇上的意思?”探春笑说道,又觉房文慧未必不钟意她一手抚养大的皇长孙,又问:“琏二哥,王妃不去吗?”

    “路途遥远,主上只说王妃体弱去不得,倘若她能坚持,料想也没人拦着她不去。”

    探春松了一口气,笑说道:“二爷许久没回家,快回家跟嫂子说话吧。”

    “好,待你启程时,我再来送你。”贾琏说着话,就又向外去,到了宁荣大街上,就见林之孝来说:“二爷,你领回来的那人不叫老爷碰碧莲姨娘呢,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说叫你将人领走。”

    “百事孝为先,这事我可做不得。”贾琏又向西边去,路过胡竞枝家黑油大门,就问:“胡竞枝如今做什么呢?”

    林之孝说道:“他赶上好时候了,恰江西几十位老爷丢了官,他就向江西补缺,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了。据说,他还悄悄地向紫檀堡送了银子,叫二老爷、二太太给他儿子请先生读书呢。说到二老爷、二太太,二爷知道么?宝二爷在茜香国出息了,据说年前茜香国女国王生下的女儿,是宝二爷的。”

    贾琏忍不住咳嗽一声,见林之孝神色不似玩笑,暗道难怪黛玉要向茜香国去,进了家门,也不向旁处去,就回了大跨院向后楼去,到了后楼前,望见源哥儿迈着小腿进了后楼,就随着他进去,待一进去,不禁火冒三丈,只见源哥儿坐在他椅子上,各处摆着放着的,都是小孩子的玩物。

    “舅爹,你在外头是怎么打仗的?”源哥儿问。

    贾琏紧紧地皱着眉头,按捺住怒火,说道:“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打什么仗?”

    源哥儿蹙眉说道:“那你在外头几年做什么?”

    贾琏心道若是告诉源哥儿前头神武将军、宝郡王、北静王打仗,他在后头赏花弄月,怕会叫源哥儿瞧他不起,于是说道:“用智慧打仗呢。”

    源哥儿不解地哼了一声。

    贾琏不耐烦理会他,就说道:“回你爹娘那边去洗洗睡了吧。”

    “我就在这楼上睡,舅娘害怕,我护着她呢。”

    贾琏闻言一呆,于是踱步向楼上去,果然瞧见他写意风流的水墨帐子换成了绣满蝈蝈蚂蚱的红帐子,他摆在窗边的琴架子上,搁着七八把弹弓。

    “舅爹,什么时候打鸟去?”源哥儿抓了一把弹弓,很是大方地塞在贾琏手上。

    贾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赛潘安拿着弹弓才好看,我这样的,不配拿,别叫人笑话了。”将弹弓塞了回去,又领着源哥儿出来,听说柳湘莲回家,源哥儿这才赶紧地向东跨院去。

    贾琏登时冷下脸来,待要在花棚下坐着,忽然见花棚前桃树枝干上刻着“柳清源到此一游”,登时心疼地拿着袖子磨了磨,恨不得将那几个字抹掉。

    噗嗤一声,许青珩站在花棚前笑了。

    “你是故意的?”贾琏冷声道。

    许青珩摇着头,说道:“我就想瞧一瞧,你跟个孩子斗气,是个什么模样。”

    “你何必呢?”贾琏放弃了这棵桃树,背着手,琢磨着该在后头园子里挑一处屋舍住着。

    许青珩笑道:“谁叫你那样小气?若是大大方方的,谁跟你斗气?快向老祖宗那吃饭去吧。”说着,就拉着贾琏向荣庆堂。

    果然贾母那摆下了洗尘宴席,只除了贾赦、贾琮不在,家里人都坐在饭堂里吃饭。

    大抵是家里又有小孩子无忧无虑地玩笑,于是贾母很是开怀地吃了一碗米饭,饭后漱了口,还埋怨嘴里槽牙松动了。

    贾琏待饭后,与柳湘莲说了一会子话,见源哥儿不理会他爹娘,就随着许青珩向大跨院来,有心要跟柳湘莲交代一句,偏生话说得晦涩,柳湘莲听不明白。

    贾琏只得在许青珩床上睡着,二人久别重逢下,也算得上甜蜜。

    次日一早,贾琏睁开眼睛,洗漱之后出门,见五儿欲言又止,就向门边看去,只瞧见洪二野兽一样蹲在门边。

    “女儿不理你了。”贾琏问,虽洪二不言语,他已经知道自己说对,在他头上拍了一拍,问他:“吃饭了没?”见他立时垂涎三尺,就领着他向房里去吃饭。

    许青珩对贾琏对坐着吃饭,不时瞥一眼蹲在炕上的洪二,既怕他狰狞面目,又怜悯他这样大的人,心智却如孩童一般。待见贾琏吃了饭,要领着洪二老爷同去户部,就忙叫人将源哥儿的点心包了一包,塞给洪二老爷,见洪二老爷天真烂漫地冲她笑,登时哆嗦了一下。

    “走吧。”贾琏说着,就领着洪二老爷向外去,因他不肯与贾琏分开,贾琏就叫人备下了马车,与他同上了一辆马车。

    户部里,黎碧舟已经调到了江南清吏司,许玉玚也已经去江苏做了官。

    贾琏见黎、许两家的根还扎在江浙一带,不禁为之一叹,为叫洪和隆知道洪二老爷在他手上,又带着洪二老爷四处招摇一通,待从户部离开,就去了许家拜见许老尚书,等天黑后才回荣国府;次日,又向神机营去见了一回昔日部下,因晚上要轮值,就领着洪二老爷在户部住了一夜,第二日回荣国府时,见探春要带着皇孙远行,就与许青珩一同送她,瞧见房王妃固执地要随着向南边去,也只能由着她了;待送了探春走不过七八日,见忠顺王府长史来请,就领着洪二老爷向忠顺王府去。

    只见几年不见,忠顺王府破败了许多,贾琏领着洪二老爷进来,叫他蹲在书房门外,就自己进了书房。

    “那人是洪和隆兄弟?”忠顺王爷问着,向门外望了一眼。

    “正是。”贾琏回说道。

    忠顺王爷抿着嘴唇,又问:“皇帝要叫宝郡王留在南边?”

    “是,已经请侧妃收拾行李带着皇孙向南边去了。”

    忠顺王爷笑说道:“只当皇子里要有个露头的,万没想到竟然是皇长孙。不知薛家知道此事,要如何想呢?”

    “有王爷出手,轮不到他们家怎样想。”贾琏笑说道。

    忠顺王爷笑了一笑,就对贾琏说道:“本王可不敢说这大话。”

    贾琏点了点头,上前轻声问:“不知王爷的事,筹谋得怎样?下官费了一番心血,才拖到这地步。”

    “委屈你了。”忠顺王爷说道,就拿了地图来,指着给贾琏看,说道:“如今皇帝的兵马都押在南边,半月后,长安节度作乱时,京营向长安去平乱,你就带着家小,在清虚观等着本王,那边有密道,你随本王向山西去。”

    “不知王爷兵马粮草可充足?”贾琏问道。

    忠顺王爷笑说道:“粮草自然充足,你不知,前几年,只花了些许银子,就从南安王府买来许多粮食呢。”

    贾琏眼皮子一跳,心道前几年大江南北哪一处不缺粮食,南安王府有粮食不拿出去大大方方地卖,何必贱卖给忠顺王爷?虽疑惑着,但眼前有要紧事要做,就也不做他想,对忠顺王爷笑说道:“王爷筹谋,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了。王爷放心,三日后,臣就带着家小向清虚观去。”说着话,就向外去,到了外头,领着洪二老爷就回了家。

    待进了家门,贾琏先打发洪二老爷去找碧莲,随后面沉如水地进了大跨院,坐在炕上,就对许青珩说道:“收拾些金银细软,三日后,带着老祖宗、源哥儿向清虚观去。”

    许青珩正给源哥儿绣着裤子,听他这样说,就笑说道:“什么事,还要收拾金银细软?”

    “有人出卖了我。”贾琏闭上眼睛。

    许青珩眼皮子一跳,忙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贾琏冷笑道:“清虚观有密道?哄谁呢,那终了真人的性情,我岂会不知?若是有密道,他早将密道堵上了。”

    许青珩见他虽气,却不慌张,笑说道:“知道了。”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贾琏托着腮坐着,见帘子一动,源哥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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