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得知名兰被赐死的那刻,他只不肯信,为了她,他已竭尽所能了一切,如今犹剩了这半条命。大汗却不肯放过她。殁了侧福晋,需得有个说法。
大汗立在大殿深处,缓缓注视着他,那目光极犀利,洞悉一切“这江山基业,朕留给你来坐。”殿堂深幽,那话也在耳边嗡嗡回响。
这正是他心底深处最渴望的——他要九州一统,天下共主,他要坐在这穹宇的最高处,他要让众生伏地,万民景仰他必须要登上太极宝殿。这便是他一生的抱负。苦心经营,精心安排,他熬了这些年,忍了这样多,等了这样久
猝不及防的听见这话,毫无防备的,心中怦然一动,满身的血骤然间聚涌起来,心跳的急促,浑身似着了火,立嗣的密诏就近在咫尺。
然而紧接着的话甚似利刃,一寸一寸,一刀一刀,削剐着他内腑“这女人乱你心性,得除了她。”这便是君王,拿你看得见的好处搁在你嘴边,却有一把小刀紧抵住你脖子,若要去够那好处,就先得挨刀。眼睁睁,自愿的,去挨那一刀。
汗王自有他的考虑,满人建国大金不容易,谁适合坐那位置他是想过的,而满清男儿血刃无数,要想坐牢皇位,又怎能怜惜一个女子。
朱砂碾的细微如尘,玉玺浸在调好的朱砂里,就好似将手伸进冰凉的河泥中,滑溜溜的,稍一用力,便什么也抓不住。他看着那宝玺,灯烛下散着柔和的光辉,好似有千钧重,他费了极大的力方能握稳。这是他头一回用玺,却是印在赐死名兰的诏书上。
他也不知是怎样的浑浑噩噩,恍惚中在父汗的注视下,默然拓上了那个印。仿先汉玉玺所隶刻的“既寿永昌”赤如鲜血,光线下直刺人双目。
朱红的御砂,那玺印是他亲手拓上去的——他统共印了两份。一份诏告群臣,一份留给他自己。
有小厮慌慌张张的夺门进来,脸色煞白,浑身抖的好似筛糠“统领和他夫人,都没了。”皇太极闻言霍然立起,代善也觉惊诧莫名,心中大惧。
那小院中,夜风依旧,垂柳的枝蔓随风摇曳,太医站起来,冲皇太极摇一摇头“臣无能为力。”皇太极立在那风口处,一时间觉得背后森冷,满腔怫郁,茫茫天地,无人可诉。又好似身在梦中,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到底是始料未及。
有下人已将碧芸抬出院子,又去搬移安澜,路过皇太极身边,皇太极忽然叫道“等一等”安澜身子已凉透了,却犹睁着眼,那目珠灰黯翳蔽,皇太极伸手将他眼睛合上,不想从安澜手中掉下个什么东西来。
轻飘飘的一团纸落在他足前。
皇太极俯身拾起来,纸上折痕极深,拿在手里,有些潮潮的。他缓缓打开纸张,不由一呆,正是他早时所书给名兰的那封,他要安澜见到名兰时呈给她。他一直以为安澜在瞒着自己,他一直疑心安澜在说谎,他总以为尚有时间,名兰还活着,他总以为所有人都骗了他,总还来得及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封信兜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代善叫了他一声,却看他仰起脸,目色中夹着蓦然惊觉的哀恸,仿佛刚被夺走了整个世界,瞒了这样久,他自欺欺人了这样久。
原来这信没送出去,原来安澜真的没有见到名兰,原来名兰真的死了,不会的这一个念头就在心里浮浮沉沉,像濒临溺死的人,眼睁睁瞧着最后一点希望,却再也抓不住,手下脱了力,就这样沉下去,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就这样万劫不复的沉下去不会的
他拨开众人,一步一步走出院落,抬着安澜的下人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他却一步一步尾随着。不知是谁将豪格领了来,错身而过的那一瞬,皇太极突然听见了一声“阿玛。”
他足下轻微的一顿,仍未停脚步,然而又是一声“阿玛”豪格正是呀呀学语的年纪,蹒跚摇晃的跑过来,一个幼小的人,只身行在甬道上。
豪格走到他面前便停了下来,极仰畏的抬起头,小手抓攥着他的衣袍下摆,看了他许久,忽然格格笑起来“阿玛”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在这夜里听上去,清清脆脆。
他望着豪格,突然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极薄的什么东西,喀啦一声,碎了。他忽然之间难以自持,双手掩面蹲下去,呜呜的哭起来在豪格面前,在他与她的孩子面前。他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害怕失去。
之子与归,之子与归原来从未有人骗过他,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月光从云隙间透下来,一地清辉。他不会死,他还要登基,他还要入主中原他要好好活着但是什么都结束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