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为品阶低下的宫女与入宫为奴的罪臣家眷所居。只是前者虽然卑微,但只消手脚勤快、人再活泛些,他日若是被哪殿的姑姑瞧上了,说不准便可调去殿中伺候主子,从此不用待在这又潮又湿的掖庭宫中洗一辈子衣裳了。
如果说宫婢是奴婢,那我们这些罪臣的家眷便是奴婢的奴婢。她们洗的是皇帝与后宫嫔妃的衣物,而我们洗的却是她们与黄门的衣裳。掖庭中的罪婢是整个宫廷中最卑贱的人,她们见着谁都得低人半截、恭恭敬敬地看人脸色。就连刚入宫的小宫女,也都对其颐指气使、随意欺负。轻则故意让其做些粗活重活,惹恼了便是一顿毒打虐待。这宫里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掖庭的罪婢只要不出人命,随便怎么教训收拾都是允的。
身受牵连的女眷,明面上受了天家的恩泽,免于发配充军,可实质上,这掖庭中的日子同样是生不如死。比折磨一个人的肉体更可怕的,是作践她的自尊。于我而言,像蝼蚁一样这般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死来得痛快。只是我怕我死了,娘亲便连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没了,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我曾想着皇祖母或许能将我从腋庭中救出,可入宫数日,却丝毫没有消息。后来我才从那些消息灵通的宫人嘴中听到,皇祖母如今病重,怕是大限将至。我知道皇祖母一旦去了,魏家便是连最后一丝指望都没了,从此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日。不过与魏家的兴衰相比,我更在乎皇祖母的身子,只是如今我以罪婢的身份入宫,掖庭宫外有禁军把守,我根本迈不出掖庭半步。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在这掖庭中熬着日子。
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早就过惯了的,从前连梳洗更衣这些事都有婢女在一旁伺候着,从来都不曾自己动过手,更别提洗衣这种粗活。我初入掖庭的那日,望着那水中浸着的整整一池衣物实在无从下手。我皱着眉细细端详着洗衣槌,学着周遭的婢女浆洗衣物,只是无奈我从今从未做过,始终都不像那么回事。我正在琢磨着,忽然管事姑姑从我手中直接夺过那洗衣槌。那人是分管掖庭罪婢的方姑姑,约莫四十出头,我从未见她笑过,很是怕她。
我回过头,只见她正怒视着我。我有些害怕,却不料她直接将那棒槌砸在我的额头上,然后狠狠推了我一把,我顺势落入冰冷的水池中。刺骨的凉意让我顺势清醒。那水足有一个人高,周遭的罪婢都低着头连气都不敢出,那些路过的宫婢禁军则是在一旁望着我,带着些许嘲讽与同情,却没有一人来拉我一把。我在水中扑通着,呛了好几口水后,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岸沿的石块。
只听到方姑姑环顾四周厉声道:“你们这些贱骨头,谁都别想着偷懒,否者她就是下场!”说着她又睨了我一眼:“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精贵的官小姐,要怪就怪你们老子犯了事牵连了你们,现在入了掖庭,就得服服帖帖地听我的话!罚你两日不许吃饭。”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水池,“这三池的衣物天黑之前你必须给我洗完,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服软!”
想从前,我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翁主,她这样品阶的女官比容娘还差三级,连我的面都见不着。而且从前也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可如今,我却失去了辩驳、抗拒的勇气。
我倒对发我不许吃饭不怎么在乎,因为不过是些发馊的咸菜、馒头,我最初强咽下一口,却全都反胃呕吐了出来。只是那满池的衣物实在难浆洗,才洗完一半,我的手已经泡的泛起白皮来,肩膀也是酸痛,落水时浸湿的衣物至今未干,更是让我不觉打起颤来。可我再怎么难受,也不敢停下来,因为后头有宫婢在监视着,只要稍一停顿,便会过来对着人劈头就是一掌。留在这掖庭中的宫婢本也是不如意之人,可她们非但没有对更为艰辛的罪婢们有过一丝怜悯,反而将其当作宣泄发作的对象。我竟然发觉,她们只有施虐时,那些平日里蔫蔫的苦相才会得意地笑起来,阴森森的就像是食肉吮血的妖怪。掖庭是皇宫中的炼狱,我不怕毒打虐待,却怕哪一日我也的心也会变得扭曲。
掖庭的日子就像滔滔的流水,时而缓慢、时而湍急,却能在不知不觉中磨光人身上所有的棱角,即便曾经再怎么桀骜的人,在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看不着尽头的黑暗面前,都会变得脆弱。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一次羞辱虐待后变得唯唯诺诺,可一旦期限变成了一生,无休无止的折磨谁又能耐得住呢?我不知从何时起,我那双娘亲向来夸我柔软的手上竟然开始变得粗糙,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由最初的愤懑不平变成了如今的不闻不问。
许是我被那方姑姑记挂上了,我在掖庭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总是特意多分衣物与我,不过时日久了,我的手脚也越发快了,而且还摸索些门路出来。这宫里头,罪婢的衣服是褐黄色的麻衣,而宫婢的衣裳则都是浅绿色的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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