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儿,走在四九城街面上的行人差不离全都是一副勾头拢袖、行色匆匆的模样,恨不能脚底生风早早赶到自己要奔的地头,哪怕是坐在屋子里喝一碗热水去去心头寒气、暖暖五脏六腑,那也赛过了天上神仙滋味。
而那些个在这大冷天里还得上街讨活路的四九城爷们,实在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也就只能盼着在饭口儿的时候钻进街面上的二荤铺子,陪着笑脸朝那二荤铺子掌柜的讨一碗开水、就着那滚热的开水吃下去半拉粗面窝头,再借着那二荤铺子里头半明不暗的烤火炉子,让早冻得僵硬的身子骨略略觉着暖和了些,这才恋恋不舍地重又回到寒风刺骨的大街上扛活儿奔饭辙!
还有那腰子里稍许有几个大子儿的,走街面上一时半刻也找不着个能叫人暖和过来的二荤铺子,这也就奔了街边上支着的馄饨汤、豆腐脑儿摊子。
选个背风的桌子坐下,先就抽着鼻子吸一口泛着荤油香味白茫茫的水雾气味,这才随手扔下个大子儿,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豆腐脑儿,还得打着寒噤朝着那小摊儿的掌柜吆喝一声:“劳驾您,厚厚的加上香菜、辣椒!”
等得那满满一大碗洒着香菜末儿和辣椒油的馄饨汤、豆腐脑儿端到了自己面前,再趁热从旁边摊儿上要俩火烧,伸长了脖子轻轻嘬一口滚烫的汤水,只觉着那一股子热气顺着嗓子眼直撞到肚子里,刺得心口都辣的灼痛,这才能长长叹一口气,觉着人活一世,能见天儿有这舒坦劲儿打身上过去。那也就不枉费了自己在这人世间辛苦走上一遭!
说来也是四九城里人心厚道,都不说这买卖大小,掌柜的眼睛里都瞅着主顾心思、做善事还体谅他人面子。只一见那坐在自己买卖摊儿上头的主顾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手指头捏巴着腰子里干瘪的裤带、眼睛也死死盯着碗里头剩下那半口残汤,一副吃不饱可又舍不得的模样,掌柜的立马就堆着笑脸凑过去。话里头全都是贴心巴肺的体贴意思:“这位爷,我这儿再给您添口汤,您润润嗓子?”
人都说瓜子不饱是仁心(谐音,取人心之意),能得着这小摊儿掌柜的这份照顾,虽说多添的那一口汤水真不值钱,可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倒也着实能暖人心扉。都是穷门小户里出来的苦人儿,说到头儿也没啥能报偿人家这份厚道的本事。也就只能是在平日里尽着腰子里那几个大子儿多帮衬一把人家买卖。
日久天长下来,人不熟脸都熟。见着面简单几句寒暄,透着的都是熟朋友的随和亲密。
可这世上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知恩图报的厚道人物,自然就得有那占便宜没够的尖酸角色。
也都不拘是不是饭口儿的功夫,一屁股坐到馄饨汤、豆腐脑儿的小摊儿上,三两口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嗓子眼里还没把那汤水咽干净了。嘴上已然吆喝着让那小摊儿的掌柜添汤加佐料,折腾个没完没了。恨不能拿倆大子儿吃出来能扛住三天饿的饭食!
但凡是撞见了这样的主儿,那小摊儿的掌柜还真是没辙,总想着不能因为两口汤水的缘故得罪了主顾。哪怕是心里头再不待见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可也还的得顾着旁边那些实诚主顾的面子不是?
倒也还不知道是真事,还是那些个叫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气得编排出来的玩笑,四九城里摆小吃食摊儿的掌柜都知道个能叫人笑掉了大牙的故事。
据说是前门左近的地界住着个抠门到家、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正经叫撒尿浇地、放屁肥田,一泡屎生生憋三十里地,那也得拉在自己家的茅房里,生怕有个吃亏的时候。
估摸着是见天儿打从个馄饨汤的摊儿前面过,也都瞧见了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替主顾添些汤水。有时候撞见了熟朋友,还能饶几个馄饨,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也就动开了心思。
起先倒也不算是太叫人糟心,也就是花几个大子儿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头坐一早晨,啥时候能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啥时候才能一步三摇晃地慢慢踱回家中。
可到了后来,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是长了能耐,能从大早上一直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坐到后半晌,一碗接一碗地把那汤水喝个没完没了,生生能把那熬汤水的二十二饮大锅喝浅下去小三成的分量!
这要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人能留神到这小事上边。可架不住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连着十天半个月的光景都这么折腾,不光是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觉着不对劲,就连那些个常来常往的熟客,都瞧出来这里头指定是有啥猫腻——哪怕是头骆驼,那也架不住这么朝着肚子里灌汤水吧?
说来也巧,就有一位常在这馄饨汤摊儿上吃喝的熟客喜欢在天桥上头瞧些杂耍,仔细盯着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看了三天,倒是当真瞧出来些端倪——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穿着一身特宽敞的长衫,走道的时候还都是劈开了大胯迈着太爷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走快了踩死蚂蚁的德行。
再看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喝汤的时候,满满当当一大碗滚热的汤水,也就是三两口就能倒进了嘴里。且不论这位爷嗓子眼是不是真有那么宽敞,那就是嘴巴也扛不住那么热的汤水不是?
也是那喜欢瞧杂耍的熟客好开个玩笑,转天再来这馄饨汤摊儿上坐着的时候,怀里头悄悄的就揣了个大麻雷子的炮仗。好容易等着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从长凳上头站了起来、才走到街面上的功夫,这位熟客伸手摸出了那大麻雷子的炮仗,就着馄饨汤摊儿上头的炉灶点燃了引信,抬手就把那咝咝冒着青烟的大麻雷子炮仗撂到了街心。
四九城里能做大麻雷子炮仗的作坊,左不过就是陶、卜、易、朱四家百年老号,做出来的炮仗、烟花全都是能进贡到皇宫大内的极品。就这足有小孩手腕子粗细的大麻雷子。一声炸响都能赛过旱地一声雷,专门就是用在惊蛰时分凑足九响天雷数目、催醒玩物顺应天时的玩意!
被这么个能惊得地下蛰伏的蛇虫鼠蚁全都从冬眠中醒来的玩意一吓,方才那走得四平八稳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当时就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可人才趴地上没片刻的功夫,却又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嗷嗷怪叫着撕扯着身上骤然间变得透湿的长衫?
直到此时。大家伙才瞧明白——感情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是在两腿之间拿布条拴了个大酒坛子,脖领子下头还系着个喇叭口的皮漏斗。
旁人瞧着这位爷在喝汤,可其实那滚热的汤水全都被这位爷倒进了那喇叭口的皮漏斗,再顺着身上系着的一根羊肠管子灌进了酒坛中,正经叫连吃带拿,两不耽误。
只是没想到叫那大麻雷子的动静一吓,摔地上倒是没见着啥太要紧的伤,可两条腿却是叫酒坛子里满满一坛子尚且滚热的汤水烫出来一片燎泡,一身长衫也在急三火四的撕扯之下成了个百衲衣的模样。着实叫个得不偿失!
当时那场面上有嘴头子利落的主顾,登时就没忍住笑喷出来,指着那位裤裆里夹着个酒坛子的主儿大笑起来:“嘿我说掌柜的,您家这买卖可是做成了精怪了,怎么这汤罐儿还带长腿能跑的呀?这要是那两条腿没给烫熟了三分,估摸着这汤罐儿都能自己跑家去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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