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昭华却像是看透了,自顾自道:“你肯定知道了,是的,他对她好,是因为不能对你好。”
时至今日,他还能回想起那日卓煜脸上怅惘的表情。
“她走了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总是忍不住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海外仙岛的传说固然多,可得道者能有几人?风餐露宿,真的比得上宫里锦衣玉食吗?天堑难越,真的能一路平安吗?想及此处,我便难以安枕。”
他不解:“这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她远在天边,所有的艰难险阻,我都无能为力。”卓煜平静道,“尹美人就在我眼前,我照拂她一二,就好像照拂了她一样。”
他用了两个“她”,但昭华只他指代的是两个不同的人,故道:“这般毫无意义,你若真想助她,何不替她积累功德?”
卓煜一怔,细细询问。
昭华并非时常待在宫里,偶尔也会顺着池水出宫瞧瞧,也曾从其他妖怪口中听说过类似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卓煜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建立神女祠。
可朝臣们极力反对,建个祠堂没什么,就当哄皇帝玩,可要失德的女子入祠修行,成何体统?
第一次提议,失败了。
更糟糕的是,尹美人遇到了麻烦。宫妃的手段尚且局限在罚跪抄书,暗中下药,可大臣的手段却要凌厉很多。
尹美人的父兄被爆侵占良田,殴打良民,甚至借女儿的盛宠,暗箱操作撸掉了一个秀才的功名,让她的弟弟取而代之。
这触到了读书人的逆鳞,众臣联名要求严惩。
卓煜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吗?他知道。但老臣们的手段自有高妙之处,被侵犯利益的那些人并非出自张阁老一派,而是变革派的中坚力量。他不能让这些冲锋陷阵的自己人寒了心,更不能贬谪,否则便是涨了旧党的势力。
他别无选择,只能下令严惩尹家父子,却未夺去尹美人的位份。
可她自己投缳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晓自己死了,家人还能保住一条命,自己毫发无损,家人就必死无疑。
这一切,卓煜无能为力。
他终于明白了殷渺渺当年说过的话,什么叫“人力有穷时,世道不由己”。他贵为人间天子,依然有无可奈何,必须妥协的事。
“三年后,神女祠就建起来了。”昭华慢慢道,“不久,他就把我接到了紫宸宫,那里是龙气最聚集的地方,我因此得了他的恩德,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殷渺渺安静地聆听。
“他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他说,人力有穷时,也要到穷尽的时候方能罢休,就算他能做的事不多,但至少能够在你想要回来时,保你一生平安富贵。
“我答应他,若有一日我修炼有成,一定会将他的心意转告你。他很高兴,封了我为上师,允许我在宫中修行,但说,如果我能见到你,无须转述前尘往事,免得耽误你的修行,只消多多照拂于你,便足够了。”
殷渺渺不忍再听,微微闭上了眼。几十年于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对凡人来说,却是漫长的一生。他们的相遇,在旁人看来是青史留传的邂逅,然于当事人而言,冷暖自知。
“此后,他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昭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继续诉说着,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日,“教我读书习字,明辨是非,也同我谈论家事国事……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可怜,堂堂帝王至尊,身边连一个能说心事的人都没有,只能对着一条鱼说话。”
殷渺渺睁开眼,定定看着他。帝王的高处不胜寒自不必去提,令她在意的是,卓煜居然将他带在身边数十年?
这意味着什么?
“娘娘提的条件,我都明白。”昭华仿佛看破了她的惊异,淡淡道,“但这些都是无用之功,就算他们来了,你也一样要嫁给我。”
殷渺渺问:“为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找来的帮手定然是亲近之人。”昭华的虹膜是黄金般的颜色,瞳仁漆黑深邃,望不见底,“他们,最希望希望你能活下来。”
她轻拢眉峰。
“龙族肉身强悍,自愈能力超过人类的身体百倍不止。”昭华道,“我与你成亲,便是结下死生契约。你的伤势,能转嫁部分到我的身上,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连服药也不成。”
他轻轻一叹:“这样的条件,他们有何缘由不答应?”
殷渺渺沉默了,这确实是个极有分量的条件,生死面前,区区婚事,何足道也?
昭华抚着她散落的发丝,道:“娘娘,当初若不是你赠我帝流浆,我未必能够开启灵智,修行至今。你对我有恩,我不会害你,嫁与我,我必然履行对皇帝陛下的承诺,照拂爱护你。”
她不语,却想,你终究不是卓煜。
“婚期将近,希望娘娘早日想明利害。”他温言道,“我盼望你能心甘情愿地与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