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阕五言绝句奉承。众人正自调笑,门外顾恩殿的丫鬟秀凤却打了门帘,亦不进来,只在门外回话道:“主子众位妃子小主、小姐姑娘”
凤姐见弘昼正品诗也不回答,便对着门外回道:“什么事?”门外秀凤道:“是是淑小主陪着陪着栊翠庵的小姐妙玉,在门外雨地里,跪了请罪”众人都是一奇,这明明宝钗去唤黛玉,怎么整出妙玉来,又怎么个在门外请罪法子?
弘昼先是一愣,本要问声,转念低头,瞧那桌上秋月夜雨访兰若中风雨凄迷,兰若道姑窈窕雨中顾门盼望,不由心下一动,淡淡道:“唤她们进来”
却说弘昼只命顾恩殿之使唤丫鬟秀凤,唤宝钗并妙玉进来。众人一时皆静默无语,冷眼偷瞧弘昼,却见他神色只是淡然,亦难辨喜怒。可卿乍了胆子,上前才道一声:“主子”
弘昼摆摆手,示意可卿勿需多言。不一时,秀凤拨起珍珠垂帘,却见宝钗款款摇摇进了屋来,身上两肩绣棉锦缎衣裳,已经沾满了雨珠,想是才自风雨里急急赶来回话,不曾掌伞掌得妥帖。宝钗亦不敢抬眼。
只是深深蹲身一福,却也不起身,只顺眉柔声回话道:“回主子宝钗奉命去潇湘馆见林妹妹,瞧着林妹妹却是着实病得不轻,紫鹃说已是身上滚烫了两日,怕是挣扎不动,宝钗去床头探望,脸色苍白身子却是滚烫,呼吸喘咳不止,如此形状不奉命也实在不当来见主子伺候的。
一边却凑巧遇着栊翠庵里的小姐妙玉妙玉姑娘也在探病看望林妹妹,妙玉说是她前几日夜里头邀林妹妹去栊翠庵赏月听琴,林妹妹身子弱,才染了风寒,想来终究是她的不是,若主子有见责之意罪,是她的首尾
故此必定要来向主子请罪这会子妙玉妹妹跪在后头院外雨地里不肯起来,求主子发落。恩宝钗也劝不周全,也不敢胡乱揣测主子心意,只得随她,只是院子里雨大,她弱体女儿家怕经不起,我却让秀鸾打了伞”
她偷偷抬眼微微瞧弘昼一眼,亦难辨弘昼脸上阴晴喜怒,随即低了眉接着道:“宝钗并不敢胡乱揣摩主子心意亦不知办得妥帖不妥帖,只求主子发落就是了
林妹妹亦罢,妙玉妹妹亦罢,若有不是,主子要乏,也请主子一并惩罚宝钗些个也能稍安我伺候不到惶恐之心”弘昼冲宝钗淡淡一笑,却起身缓缓下了炕,就在地上划拉几下,找着棉底靸鞋穿上,起身走向书斋门口。
走过宝钗身边时,只随手伸出,手指头向上略勾几下,示意宝钗起身,然后也不看众人,就似笑非笑得举步走出书斋门去,秀凤忙打起帘子。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主子是何等差遣,还是凤姐和可卿交换一下眼色,都起身迤逦,要跟着弘昼出屋子。弘昼却回头道:“你们跟来做什么”
众人只得停了脚步,弘昼摇摇头,一个人踱步出了屋子,自回廊处转身向后院去了,原来那顾恩殿本是大观园正殿,前殿有凤鸾朝月殿,本可排班接受朝贺,只是弘昼嫌弃朝堂气浓,封存了难得开启。
此时自书斋走出,却是后半进得院子,穿过红棕绿蕉廊,迈过雕着麒麟祥瑞之白玉影壁墙,出得月牙门,才到了顾恩殿之后院。
这一方青石小院,内有六六三十六方古木花坛,满栽金桂梧桐,取意“梧桐栖凤”之意,若是夏日,满院梧桐遮天蔽日,倒也自凉爽,只是此时秋深风冷、愁雨绵绵,那梧桐、金桂俱是枝叶枯萎,小院满地亦铺满了败落之黄花残片。
弘昼说这亦是风雅,并不许打扫,此时秋雨渗骨摄魂,正是淋淋落落敲打得一地滂沱,一派悲冷萧瑟之意。小院靠近院门处,但见凄风苦雨之下有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站着得掌着一顶黄纸厚楠油伞,一身宫装,身形修长玲珑,却是顾恩殿头一个曾被弘昼奸污临幸之丫鬟秀鸾,正所谓二八少女,豆蔻年华,颜色身量总是秀美难当,论起来也是云鬓玉颜,柳眉星目,腰柔腿修,胸起两坟,难得的上等美色。
只是与地上跪着之人一较,却再也衬不起来,地上跪着一团窈窕白影,远看似冰山雪莲,近赏如观音降世。
头挽展额归月发髻,一总归到顶心,用一方莲花嫩蕊冠扎束而定,后摆只垂一方白纱为盖。这千根青丝,丝毫不用钗玉珠翠妆点,本是素雅之色,却偏偏愈发显得绵长柔美,根根点点醉人心脾。
眉不画,淡淡扫两道新月。唇不点,微微抿一叶软红。双目微垂,深瞳遮人间秀色,玉鼻挺拔,两腮削世上娇羞。秀美端庄的脸庞上,除了眉心用一点朱砂戒念珐琅红,再不用丝毫凡世间之妆容颜色,偏偏愈发显得冰洁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