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道:“嗯!通音律的人到朱门寄生,确是末路,不过总比叫令妹抛头露面,出入酒肆卖唱好得多!”
那男子道:“是呀!小人想到了京师之后,先安顿下来,找个清白人家,将舍妹嫁了,再另求出身!”
说完又朝那女子道:“妹妹,座有顾曲周郎,你那些俚词俗调,可难人方家法眼,还是把你拿手的曲子唱两首,请老先生指教一下吧!”
那女子道:“没一首是我拿手的,唱什么好呢?”
燕青道:“吾辈武人,要听雄壮一点的才合口味,请姑娘唱一曲,苏学士的赤壁怀古吧!”
那女子笑道:“这要铁板铜琶配合起来,才能响遏行云,以尽其雄浑豪壮之概!”
燕青笑道:“铜琶难觅,铁板倒是现成的,我也学过几天音律,大家凑凑兴吧!”
说着起身到柜台上取了一副铁筒,因为酒楼中常有豪客召妓侑酒,乐器都是现成的,他拿起铁筒,丁丁的敲了几下,那男子笑道:“原来公子也是行家,妹妹!这下你更要卖点力,以免贻笑方家!”
胡琴拉起过门,配合简拍,那女子定定神,才轻启朱唇唱了起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琴音豪壮,节拍雄浑,那女子的歌喉更是宽润,唱得听者雄心顿发,张自新只觉得好,却不懂得内容,拉着杨青青为他解释。
幸而杨青青念过这一首词,把全文背给他听了,张自新连声叫好。
那女子听间歇的过门已完,接着唱下平阙了:“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歌声虽歇,语音还袅袅绕在,张自新首先鼓掌喝彩道:“好!实在太好了,只是后面的气势不如前面!”
杨青青道:“那是作者对人生如梦的感慨,所以意气较为消沉,你不到那个年纪,自然不会了解那种心境!”
正说着,忽然楼上松月真人叫道:“朱兄!请上来一下,涤凡神尼被人刺杀了!”
这一叫何异晴天霹雳,张自新连忙冲上楼去,但见涤凡神尼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松月真人道:“凶手是在背后下手的,一剑直透前心,我听见她哼了一声”
张自新过去审查她的遗体,果然是背心上一个刺洞,深入心脏,早已气绝多时,不禁悲愤填膺,厉声叫道:“是谁下的毒手?”
松月真人道:“神尼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可见对方身手之高,否则绝不能掩至她身后而无所知觉。”
张自新看了四周一下,窗门未开,下手的人一定是从门口进来的,乃问道:“道长没瞧见有人走过吗?”
松月真人道:“我在房中用餐,没注意门外有人,听见神尼哼声后,还隔墙问了她一声,没有得到回答,才过来看了一下,神尼已经受害了!”
张自新道:“还有上人呢?”
松月真人一怔道:“是呀!上人就在隔屋,怎么听见了叫声,也不过来看看,别是”
说着连忙抢到隔壁,灵虚上人盘膝安坐,状似人定,面前放着的饭菜还没有动,走过去一摸,身子已经僵了。
张自新忙问道:“上人怎么样了?”
松月真人黯然道:“上人已经圆寂了,只是他身上并无伤痕,不知是如何下手的!”
室中点着烛火,不住地摇晃,松月真入神色一动道:“四门紧闭,烛火怎么会无风自动?”
走近去仔细一看,然后回到灵虚上人身边,在他的太阳穴上用手一摸,然后掌心贴着摸处用力一拔,露出一点银光,再用手拈出来,却是一枝细长的银针。
他托着银针道:“这是上人致死的原因,凶手是在窗外发暗器的,劲力很强,直透人脑!”
张自新道:“道长怎知是从窗外来的暗器呢?”
松月真人道:“窗纸上有个小洞,因为对准烛火,烛火才会晃动,我是从那小洞,才找到上人致死之因,否则这银针深陷入骨,根本就无从发现。”
张自新从小洞顺延过来,发现与灵虚上人的太阳穴,刚好是一条水平直线,才相信松月真人的判断,可是他又不禁怀疑道:“灵虚上人一身内外功都到了化境,这银针透过窗纸,必有响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松月真人叹道:“上人是虔诚的佛门高僧,用餐前必定闭目默诵经文,对方乘这个时机下手,才使他无所觉察!”
张自新愤然道:“是谁下这种毒手?”
松月真人道:“能够在短时间内连杀两位高手,对方必非庸俗之辈,我想可能是那个齐天教祖,或者是他的门下另外三个弟子。”
张自新忽然发现只有他一人上来,朱梅与燕青、杨青青都没上来,不禁奇怪问道:“朱掌门人怎么没上来?”
松月真人也是一怔道:“对呀,他们怎么没上来?”
二人连忙下楼一看,但见朱梅坐在椅子上,杨青青与燕青都不在,忙问旁边的人道:
“还有人上哪儿去了?”
店家道:“追那卖唱的兄妹去了。”
二人走近朱梅一看,原来他已被人破了气功,正在运气调息!
一会儿,燕青和杨青青都回来,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张自新一问,原来那两个卖唱的男女,是乔装的,那女的在朱梅不注意时用牛毛银针伤了他,等到要伤燕青时,杨青青发觉了,二人目的已达,略一招呼,便联袂而逃,燕青和杨青青追出时,已失了二人的踪迹了。
张自新听了燕青的叙述深自悔恨道:“都是我不好,硬出头做好事,把他们拉过来,否则朱前辈也不会受害了。”
朱梅连忙道:“人家是存心来算计我们的,幸亏老弟将他们拖了过来,使他们在明处下手,如果懵然不觉,由他们实施暗算,只怕受害的人还要多呢!”
松月真人也道:“这话不错,像灵虚上人与涤凡神尼,在不知不觉间丢了性命,还更冤枉呢!”
张自新怒声道:“我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替上人与神尼报仇。”
燕青道:“上人与神尼都死了?”
松月真人道:“上人死于银针,想系那女子所为,神尼被人用剑自背后刺死,则是另一人下的手,因为那时候你们已经在楼下喝了起来”
燕青道:“这样倒是要找到他们作个解决,否则他们一直在暗中下手,令人更难防了。”
杨青青道:“刚才一直追下去,或许能找到他们,现在更没影子了。”
燕青想了一下,忽然道:“有办法,店家,刚才那个姓吴的都头住在哪里?”
店家道:“住在隔两条街,一个叫月月红的屋子里,他自己没有家,长年在月月红那儿歇宿。”
朱梅道:“老弟认为那姓吴的跟他们有勾结吗?”
燕青道:“那倒不会,可是那个男的挨了一掌,一定不肯善罢,我们上那儿去,说不定能等到他们。”
朱梅道:“对,这男女两人年纪与那陈扬差不多,必是齐天教祖门下的使者,他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我们快去,说不定还能救下那姓吴的混蛋一命。”
说着挺身拔剑,松月真人道:“朱兄还是别去吧!”
朱梅道:“她只破了我的气功,对使剑还没影响,我要剁下她的双手,出出心中这口恶气才好。”
于是几个人都抽出兵器,叫店家带路,还带了十几名随行的弟子,如临大敌,浩浩荡荡而去。
过了两条街,那是正定府的风月巷,每家门口都高挂彩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店家带到一家门口,却不敢上去了,指着道:“月月红就在这里面的楼上。”
大家冲了进去,但见与吴都头同席的胖子还在那儿拥了两个粉头作乐,见他们进来,脸色都吓白了,连忙拱手道:“各位英雄,事情已经过去了”
张自新急声问道:“姓吴的在哪儿?”
胖子用手指指楼上,燕青问道:“那卖唱的两兄妹来过没有?”
胖子道:“没有!英雄放心好了,吴老弟受了教训,绝不敢找他们的麻烦了。”
燕青冷笑道:“那两兄妹是江洋大盗,他们不找姓吴的麻烦已经是他运气了,快带我们上去。”
胖子哆哆嗦嗦地领他们上楼,在一间屋子门外叫道:“吴老弟,你出来一下”
叫了两声没人应,他推门一看,吓得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姓吴的瘦子与一个女的双双躺在地下,他的首级却滚在另一边,满地都是鲜血!
燕青叫道:“我们来迟了一步!”
跨过尸体,进入屋中,但见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墨迹犹新。写着:“此獠鱼肉百姓,枭首为惩,张自新尚有侠怀,无愧天龙后人,暂贷一命,朱老儿能晓音律,尚称雅人,故留残命,武当松月当知所警惕,限即赴洛阳,叩诣教祖乞命,否则定杀不贷,燕青以剑挡我追命神针,是谓可人,倘能加入本教,必获重用。”
下面的落款书名是:“齐天教下伏虎使者卞京,飞凤使者东门灵凤,玉麟使者萧麟。”
燕青默然将字条递给众人传阅,大家看完了,都没有话说,下楼后,燕青道:“各位如何打算呢?”
朱梅怒道:“我发誓要与这些魔头周旋到底。”
松月真人沉思片刻才道:“灵虚上人与涤凡神尼身死,五梅剑阵已然瓦解,只好作罢了。”
朱梅道:“道兄准备向魔头屈膝?”
松月真人道:“贫道除此以外,别无他计。”
朱梅神色一变,燕青却笑道:“人各有志,这倒不必勉强,道长是否马上到洛阳去?”
松月真人道:“为门户计,贫道只得走一趟。”
说着打了一个稽首,径自走了。
燕青追上去道:“在晚送道长一程。”
他追送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张自新与杨青青伴着气冲冲的朱梅回到酒楼,一路上朱梅还在骂松月真人没有骨气,随行的弟子,昆仑因为距离最远,没有门人。
朱梅一气之下,将少林与峨嵋的弟子召集过来,他们收拾了各家掌门人的遗体,全部打发走了!
武当的门下则被他赶走了,忙到天亮,燕青却回来了,朱梅怒骂道:“那个臭牛鼻子,你还去送他?”
燕青笑道:“掌门人对松月道长误解了。”
朱梅道:“误解?难道他又回心转意了?”
燕青道:“没有,他一个人上洛阳去了。”
朱梅刚要叫骂,燕青却笑着道:“不过他留下这些!”
说着取出三张字条,朱梅接过一看,却是少林、峨嵋与武当三家的剑式,忙问道:“这是干吗?”
燕青道:“松月道长精研先天易数,早已测知此行凶危,所以与神尼上人商定,大家将五梅剑阵的招式各写了一份,以备万一有人不测时,可以另外觅人练成此阵。”
朱梅叫道:“他们为什么不通知我呢?”
燕青道:“他知道朱掌门人寿数还长,不愿意拿这种事来伤您的心!”
朱梅道:“他知道有人要死?”
燕青道:“是的!松月道长这几天时感凶兆,但朱前辈不在劫数之内,而且前辈一直不相信他的占卜之术,所以他隐忍不说,暗中已作了准备。”
朱梅道:“我是不信他这一套鬼画符的本事,可是他既有此心,为什么还要向左道异端投降呢?”
燕青轻轻一叹道:“松月道长本悲天悯人之胸怀,不惜自污老节,前往洛阳,并不是向左道异端投降,而是去恳求那个魔头暂勿行动,借以为武林保存一点元气,因为少林与峨嵋两派的掌门人遽尔归真,门下弟子如果有所行动,定会引起灭门的惨祸。”
朱梅道:“他劝得动那个魔头吗?”
燕青道:“对方指定要他前去,他只好一试,也许会有用处,至于少林、武当两处,要请朱掌门人妥为解喻。”
朱梅连忙道:“叫我怎么说呢?我不去。”
燕青道:“掌门人不必前去,那两派都是佛门弟子,只要掌门人一封书函,说明松月道长的苦心,他们自会明白的。”
朱梅道:“我不相信合大家的力量会拼不过他们。”
燕青道:“他们的暗杀手段太厉害了,连两位掌门人都无法躲过,又何况门下的子弟呢?
而且要下手,一定是找各派的精英人物,如果这些人都遭了毒手,各大门派虽存而实亡,人多又有什么用呢?”
朱梅长叹一声道:“好吧,信由我来写,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燕青道:“一定有用的,松月道长还说天龙大侠所留的各家剑式,最好另外找人再练,绝对不能送回门户去。”
朱梅忙道:“这是为什么?那些剑式是各家的专擅,别人练起来,不会比他们更好。”
燕青道:“事情固然不错,可是这些剑式只有掌门人才知道,因而害死了他们,如果送回各大门派,知道的人越多,受害的人也越多。”
朱梅心中实在是同意他的说法,口中却故意哈哈一笑道:“臭牛鼻子竟是句句金言,我老头子就一无是处了。”
大家知道他的脾气,将他请到屋中写信,另外县城的官人也为吴都头之暴死做个调查,因为那些官人先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敢多事询问,只把那张字条抄了一份回去销案交差,至于缉拿凶手,则想也不敢想了。
朱梅把信写好后,交给当地少林与峨嵋的门人火速送到两处本院,四个人就上道了。
浩荡的行列,突然变得如此冷落,他们心中不无感慨,虽然齐天教下三个凶徒已表示不再追踪,他们却不敢松懈,沿途的戒备仍然很严,好在一路无事,总算平安地到了京师,杨青青主张直奔邱侯府,张自新却惦记小沙丽,主张直接到哈回回的马场。
朱梅是一派之长,对于显宦之家也不想去投足,故而赞成张自新的说法,于是分头而行,由燕青陪着杨青青到侯府去通知华树仁,朱梅则与张自新径奔哈氏马场。
到了马场,哈回回很兴奋地接待他们,絮絮地询问别后的情形,听完后,他的脸上浮起了兴奋的笑容,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真想不到你竟是天龙大侠的后人,看了你的禀赋,我就怀疑你的出身绝不简单,龙生龙种,果然一点都不错,出门才三个月,你居然名满天下了。”
张自新忙道:“哈大叔,外面的事,您知不知道?”
哈回回摇头道:“不知道,长春剑派的白长庚当了贝勒府的总教头,我连门都少出,哪知道外面的消息呢!”
朱梅道:“我们这次来京,曾经派了一部分弟子来京,比我们早到一天,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哈回回道:“没有呀,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梅沉吟片刻才道:“这倒奇怪了,京师近来的情形怎么样?浊世三神龙与长春剑派是否又起过冲突?”
哈回回先顿了一顿,然后道:“起先倒是很太平,后来却出了点事!”
张自新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哈回回道:“六天以前,有人夜人侯府,将浊世三神龙暗杀掉了两位!”
朱梅神色一变道:“是哪两位?”
哈回回道:“剑海游龙华大侠与龙门剑客莫大侠,人云龙李大侠那天刚好在我这儿吃烤羊肉,否则恐怕也难逃毒手,他们两位都是死于一枚细小的银针。”
张自新听了泪水盈眶,厉声大叫道:“银针,那一定是东门灵凤下的手。”
哈回回点头道:“我起先以为是长春剑派的人干的,现在听说两位掌门人的死讯,如同一辙,这一定是齐天教下的人干的了。”
朱梅神色沮丧地道:“他们一定知道我们上京师的来意,抢先赶到京师下手,回头才找到了我们。”
时间上推算,大致是差不多,张自新哽咽地道:“李大叔呢?”
哈回回道:“李大侠闻知两位义兄暴毙,赶去收殓了他们的遗骸,跟着就出走了。”
朱梅道:“走到哪儿去了?”
哈回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判断他是到贝勒府去找白长庚报仇,给他们暗杀或是囚禁起来了,正准备去暗探一下,可是小沙丽把我拦住了,说不会上那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