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看着秦莞,她不知道秦莞有没有答应,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呆呆看着这一幕。
秦莞先是问脉,继而抚了抚拓跋弘的心口,然后,她倾身在拓跋弘耳边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她喊的声音清脆宏亮,喊完,她又看着拓跋弘的手指,果然,拓跋弘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秦莞蓦地直起身子,眼底生出有些意外的薄光,很快,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拓拔芜,“公主,我可以试一试——”
拓拔芜一愣,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她才眸子一瞪,又是哭又是笑起来,然而秦莞的话还没说完,“但是,我并不保证我能将太子殿下救活。”
拓拔芜又一愣,这一次却极快的点头,“你、你放心,如果没有救回太子哥哥,我绝不会怪罪于你,也不会牵累其他人。”
秦莞便看向燕淮,要救拓跋弘,也要得燕淮的首肯。
燕淮眸色早已明亮一片,“九丫头,朕等的便是你说这话!太子的生死,交于你手,你只需尽力而为便可,无论结果如何,自有朕!”
这便是最好的许诺了,秦莞点点头,目光极快的和燕迟四目相对了一瞬,燕迟眸色亦是一片亮彩,好似拨开雨雾的耀阳一般,满是信任和坚定,只一瞬,秦莞只觉自己有了更多的力量,她又看向太后,太后叹了口气,“九丫头,哀家信你!”
秦莞唇角弯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再看向三位御医之时,她的神色骤然一变,她眉目之间尽是冷静之色,一双眸子生出慑人的光华和威势来,“三位前辈,我需要三位相助。”
这三人本以为拓跋弘必死无疑,可没想到,秦莞竟然应下了拓拔芜的请求,若是从前,他们必定要嘲笑秦莞年纪轻轻不自量力,可如今,秦莞的声名他们早有所耳闻,如果秦莞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止了北魏和大周可能发生的兵戈,那是再好不过了!
见三位御医应声,秦莞又看向拓拔芜,“公主,我亦要你帮忙。”
拓拔芜还跪在地上,秦莞上前一把将拓拔芜拽起,又看向燕淮,“皇上,除了三位御医和公主,其他人都要回避,不仅如此,我还要太医院的药侍待命!”
燕淮点头,“好!朕这就让袁庆安排,你打算何时开始?”
秦莞神色一振,“现在就开始!”
……
……
很快,拓跋弘的大帐就成为了营中最受保护之地,侍卫在外守卫不让旁人靠近,随行而来的药侍在外候着等秦莞的吩咐,大帐之内,三位御医帮着秦莞准备待会儿要用的工具,至于拓拔芜,秦莞则让她和拓跋弘说话。
“说他感兴趣的话,能打动他的话,不管说什么都行,要一直说,不停的说,激起他的生念,让他撑下去!”秦莞一边用煮沸的烈酒擦拭拓跋弘的身体,一边交代。
拓拔芜点点头,一副秦莞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顺从模样。
秦莞一边清理拓跋弘的伤口,一边交代了院正,“院正大人,我这里有一个大续命汤,烦请您写下来交代药童帮忙熬好,待会儿我们要用。”
太医院院正寻常是发号施令的那个,此刻,却做起了秦莞的帮手。
时间紧急,秦莞的语速极快,然而因为院正大人对这些药理药方大都熟悉一二,因此无需秦莞重复便将药方整整齐齐的写了下来,待交给药童之后,秦莞便又开始剔除拓跋弘伤口周围的腐肉,拓拔芜坐在靠里的一面,已经开始在拓跋弘耳边说话,见秦莞写药方,清理伤口都没什么,此刻看着秦莞拿了一把刀将拓跋弘伤口周围的模糊血肉一点点的割了下来,顿时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
她忙不敢再看,只低着头看着拓跋弘剩下的床榻。
伤口清洗处理完毕,药也送了过来,秦莞和两位御医合力,将整整一碗药喂给了拓跋弘,又等了片刻,秦莞终于开始给拓跋弘取心头之箭。
秦莞褪下了外面的广袖袍衫,此刻只着了窄袖的袄裙,看着她拿刀在拓跋弘胸口比划,拓拔芜又忍不住的看定了,她眼睁睁的看着秦莞手中的刀划开了拓跋弘的心口,又眼睁睁的看着她用一个夹子似的东西伸进了拓跋弘心口的血洞之中,然后,她便见秦莞宁神屏息,一点一点的用力,一点一点的将那箭头朝外取——
泪泪的血从拓跋弘的伤口之中冒了出来,拓拔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顿时觉得酸水泛到了喉头,然而再看秦莞,她的双手在空中悬了多时,却半分不颤,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触目惊心的血洞,面生的神情,既肃穆又冷酷,既悲悯又慑人,拓拔芜一时看的呆了,不由问自己,她怎会觉得秦莞是京城普通的贵女?
秦莞夹住箭头,一点一点的将那箭头往外拉,箭头并非规则的形状,拉出来之时必定要再损伤拓跋弘的心脉,然而秦莞的手极稳,硬是顺着进入的轨迹一点点取了出来,眼看着血越冒越多,三位御医都面生急色,可秦莞的手仍然极稳。
她一点点的,流畅却又极慢的将那箭头拉出了拓跋弘的心口,取出的那一刹那,拓跋弘心口的血蓦地溅了出来,直溅到了秦莞的脸上,拓拔芜见状,下意识想帮她擦,可刚一伸手,秦莞便轻喝一声,“别动!”
拓拔芜被吓得坐回了远处,秦莞继续道,“和他说话。”
拓拔芜忙看着拓跋弘的脸,只见拓跋弘虽然晕着,可额头上已经有了大片的冷汗,她忙半哭腔道,“太子哥哥,你可还记得北魏宫中的那颗木槿树……”
“九姑娘,现在怎么办?!”
肩头取出来了,可拓跋弘心口的血该如何止!
看着那翻卷裂开极大的伤口,三位御医只觉触目惊心。
秦莞却手一伸,“针线给我——”
御医连忙递过来,秦莞顿时用临时装备的针线缝起来,拓拔芜眼睛一错,只见秦莞将拓跋弘的伤口如同缝补棉被似的一针又一针,而她双手和身前满满都是红艳艳的鲜血她也不在意,她的眸子一眨一眨,专注到了极致,一刹那间,拓拔芜恍惚间觉得秦莞身上有种圣洁无比的光辉,而她整个人姿容清灵秀美,就如同他们北魏极北之地的部落神女一般令人崇敬仰慕,这一瞬间,她好似忽然明白了,燕迟那样的人为何会对秦莞心动!
她一边说着话,心中却好似空了一瞬,早前所有的质疑烟消云散,她忽然觉得燕迟那样的人就应该对这样的秦莞心动,她二人,一个犹如战神保家卫国,却造了万千杀孽,而秦莞,却是悬壶济世恍若九天仙人,世上可还有比她们更相配的人?
“愈合药膏和止血药都拿来——”
秦莞缝好了伤口,这才开始伤药,她手上皆是血迹,此刻着急,只在自己衣裙上胡乱的一擦,然后便小心翼翼的,用一支银匙轻轻的将药膏涂在了拓跋弘的伤口之上,她从头到尾一直弯着腰,额头之上大颗大颗的汗粒,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每一个细节都小心翼翼不敢怠慢,见她如此专注谨慎,拓拔芜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很快,当白色的棉布包扎好了伤口之后,秦莞才轻轻的呼出口气后退一步,她后退的动作极缓,足见腰背酸痛难忍,拓拔芜欲言又止,秦莞却又开始问脉,问脉完毕,她又端起煮沸的酒往这帐中各处倾洒而去,拓拔芜忍不住轻声的道,“如何——”
秦莞洒完了酒,直起身子看向拓拔芜,“箭头取出来了。”
拓拔芜当然知道箭头取出来了,她要知道的是自己的哥哥有没有被救活!
秦莞知道她要问什么,继续道,“接下来,要看血能不能制住,要看伤口会不会溃烂,还要看他能不能喝下去药,还要看他能否在失血这般多的情况之下撑下去,至少要等五日,才能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当然,即便活下来,他或许也会得不少毛病。”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能活,就好——”
拓拔芜殷切的看着秦莞,又有几分感激,秦莞继续道,“这几日,这大帐只有你和我还有三位御医能进,他的身边一刻也不能离人,你来了便要和他说话,来之前,你的衣物手等保证是清洗干净的,这两日,我会在帐中多放些酒,这些酒可以净手也可以洒在地上,总之,不能把脏东西带进来——”
秦莞说一句拓拔芜便点一下头,秦莞看了拓拔芜一眼,“现在,我和三位御医照看着,你先回去休息用膳,等晚上再过来。”
拓拔芜欲言又止,秦莞却不容辩驳,“晚上你要守夜,且不是一两日,所以你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出去吧。”
拓拔芜被秦莞命令似得口气所慑,万分不舍的看了拓跋弘两眼方才走了出去。
秦莞看了拓跋弘惨白的脸一眼,“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看他的命数了。”
说着,秦莞看向了一旁放着的那支箭头。
该救的救了,现在是时候想一想为何拓跋弘会中箭了。
秦莞和三位御医清理了大帐内的血色,带着那支箭头出了大帐。
一出大帐,陈嬷嬷当先迎了上来,今日救拓跋弘,足足用了快两个时辰,而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倒,别说陈嬷嬷,便是那些将士都看的心中发颤,然而得知秦莞到底还是施救成功,众人不由将秦莞视为神祇。
陈嬷嬷迎着秦莞,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走了过来,众人眼底皆是赞赏和仰慕,是当真将秦莞当做了医仙,秦莞一身月白的袍衫,却生生染了许多血迹,可越是如此,越是能增添那份悬壶济世的壮烈之感,秦莞和陈嬷嬷说了两句,因急于去燕淮处回禀,身上又血污未除,便没去和太后打招呼,而直接朝着燕淮处去。
到了燕淮处,燕淮已经得了消息,见秦莞过来,语声颇有几分激动,“九丫头,你真是好样的!”
秦莞将手中箭头呈上,“皇上,这是从北魏太子伤口之中取出来的。”
燕淮眉头一皱,一边看那箭头一边问,“九丫头,拓拔太子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秦莞略一思忖,“十之有三。”
“只有三成机会?!”
秦莞点点头,燕淮叹了口气,“有三成,也比一成都没有的好。”说着将那箭头给林璋,“你看看,这是不是拓跋弘自己的……”
林璋自己看了,果然,在那箭头和箭杆相连之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弘”字。
“拓拔太子自己的箭,是怎么射中他自己的?”
燕淮迟疑的问了一句,林璋也很是不解,秦莞在下面忽然道,“林统领,当时发现太子殿下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林璋便道,“只发现了太子殿下的弓箭,箭囊,其他的便没了,他猎的猎物都在他的侍从身上,其他的干粮补给,还有引诱猎物的诱饵,都不在他这里。”
秦莞点点头,没再多问,燕淮看了一眼秦莞道,“九丫头,你怎么看?”
秦莞想了想便道,“民女觉得,必定是人为。”
燕淮挑眉,秦莞继续道,“民女取箭头的时候,发现箭头乃是笔直插入太子的心口,这样的角度,应该是正面射中太子所导致,且这箭头的断口干净利落,乃是被利器削断。”
林璋皱眉道,“我们发现太子的时候,太子身边的佩剑是拔出来的,会不会是太子殿下自己削断的?”
秦莞摇头,“那林统领可有在太子身边发现箭杆?”
这一问,林璋却是一愣,“找到太子的时候是晚上,我们着急救人,太子的东西都没怎么顾得上……我命人捡了,不知道有没有捡到,我这就去叫人看看。”
燕淮道,“不存在任何意外?”
秦莞有些犹豫,“这个我不敢肯定,可凭箭头的角度,应该是人为的。若是意外,便只能说太巧合了,太子摔下山涧,正好有一支箭竖着,而太子直直的面向下,自己伤了自己。不仅如此,这箭能入肉的深度还得有限,否则,箭应该是穿体而出。”
秦莞这么一说,燕淮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好端端的,若说有人谋害拓跋弘,又是谁呢?这个人还用的是拓跋弘用的箭?
燕淮想了一瞬,却是不得要领,见秦莞站在堂下,便道,“九丫头,你辛苦了,快去歇着吧,这两日北魏太子那边你要多照看着。”
秦莞颔首告退,拓跋弘是她救的,如今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这般想着,秦莞却是没回太后那里,方向一转又去了拓跋弘的大帐。
大帐之外尽是守卫,见秦莞过来,立刻让了开来,秦莞进门,净了手,先请脉,又看了看伤口,再摸了摸拓跋弘的脑袋,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至少这片刻时间内,拓跋弘并未出现危险之兆,若是一直如此,机会便不止三成。
正这么想着,秦莞忽然发现拓跋弘散乱的墨发之中沾了点什么,早前她们一心救人,都没注意,此刻那些脏污便有些扎眼,秦莞附身,将拓跋弘发中的脏污清理了出来,本以为是泥沙,可秦莞一看,却是一团暗红色的类似鸟食一般的渣滓。
秦莞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她指尖磋磨一下,然后放在鼻尖闻了闻,很快,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东西,出现在猎场之上不足为奇,可绝不应该出现在拓跋弘的身上!
秦莞目光几转,见帐内已被清理干净,便连忙出帐,问外面的侍卫道,“适才里面清理出来的东西,拓拔太子的衣物都去哪里了?”
侍卫连忙带路,很快,秦莞到了一处杂物浆洗之处。
拓跋弘的衣物正堆在一旁,秦莞忙将衣物抖落看,除了泥沙和一些沾染的枯草,秦莞同样在衣服的领口之地发现了那暗红色的东西。
连着两日大雨,衣物上其他的东西都被冲洗到了,唯有领口的盘扣处暗纹错节,将这脏污挡了住,秦莞仔细检查了一遍,指挥着侍卫拿着拓跋弘的衣物重新到了燕淮的大帐。
秦莞去而复返,燕淮颇为惊讶,“怎么了丫头?”
秦莞行完大礼道,“皇上,我确定拓拔太子是人为谋害无疑。”
燕淮身子一直,“怎么说?”
秦莞指了指侍卫拿来的衣物,“太子的衣物之上,有暗红色的类似鸟食一般的渣滓,我闻了闻,有血腥之气,我猜这些东西便是行猎之时用来引诱猎物的诱饵,太子受伤如果只是意外,那这些诱饵又是谁抹在太子衣物之上的?那人,分明是先上太子,然后在太子的身上留下诱饵,想引诱猛兽来食,借此毁尸灭迹!”
引猛兽来食?毁尸灭迹?
燕淮墨瞳一缩,直听的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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