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角就是我所谓的厨房了,听母亲说只有张大理石台子和俩插座“电磁炉是坏的,又找人换了一个”几声清脆的叮当响后,母亲探出头说:“吃饭。”
“瞧瞧你奶奶?”几乎与此同时,小舅妈又捣捣我,转身撩起了帘子。奶奶确实睡着了。我以为她会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再不济也该吊个输液瓶,然而她老沉着安详,干净利落。
那张花白头发下沟壑纵横的脸和我上次见到时也没多大区别,甚至说不好是不是错觉,反而略为红润了些。
但气味是有的,医院的气味,疾病的气味,衰老的气味,噩运的气味,在充足的暖气里肆无忌惮地发酵着,登时一股辛辣涌来,简直让我两眼发酸。于是我就揉了揉眼睛,这会不会给人一种孝顺的感觉呢?我没由来地想到。
“吃饭!”母亲不知啥时候到了身后,轻声说。“医生五点多刚来过,拔了负压引流器,”小舅妈的神情让我觉得我们在搞特务活动“说术后反应很好,一切正常,就是现在左腿还有点肿。”
“是不是?”母亲说“先吃饭。”“大概这一晚上就能消肿。”小舅妈边走边回头。帘子外的空气多少要清新些,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长舒了口气。
“饺子,趁热快吃。”母亲整了整帘子。“我啊?我不吃。”“不吃晚饭哪行?就是给你带的,我们都吃过了。”
“真不饿,姐,”小舅妈直摇头“我四点多在家刚吃过,你小舅闷了半锅卤面。”说着她转向了我。“快吃,可不跟你客气,这饺子可不能放。”母亲把不锈钢碗塞了过去。
小舅妈只能捧到了手里,她求助般地看了看我。我的回答是:快吃。老实说,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小舅妈这么客气,或许真的是卤面吃多了吧。
好在她识相地放弃了抵抗,转身在陪护床前的蓝色皮椅上坐了下来。母亲脱去羽绒服,露出一截纤细腰身。小舅妈也穿着红毛衣,这一切都提醒我,此时此刻,暖气房里热得让人想爆炸。依葫芦画瓢般,我脱去皮夹克,说:“热死个人。”
母亲哼一声,接过去,扭身撑到了衣架上,她米色收口毛衣下是条黑色休闲裤,圆臀紧绷,在脚尖掂起时甚至颠了颠。
我赶紧撇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这些冬日的汗水淌过脸颊,汇在脖颈上,黏糊糊一片,像一滩熔化的铁水。“你要不要也来点,林林?”小舅妈夹起一个饺子。
没有任何犹豫,我抹把汗,俯身凑过去,吸溜一下就吞进了嘴里。不,吞进了食道,胃里。我也搞不懂这是泥鳅还是饺子,它甩甩尾巴,嗝地发出一声呻吟。于是我就吐出了一个气泡。
“慢点你!”小舅妈笑笑。“没事儿吧,”母亲在我背上捶了两下“多大人了,没一点大人样。”“靠,”好半晌,我才发出了声音“没噎死我!”如你所料,背上紧跟着又挨了两掌。今晚当然是小舅妈值班。
她说她周五调了课“从上午十点一家伙睡到了下午三点”这会儿精神正旺。所以我就劝母亲早点回去睡,她光应允就是不见动身,后来,突然地,我就想起了父亲。
或者说,我总算想起了父亲。“我爸呢?”我问。小舅妈掇着饺子,头都没抬。“你爸,”母亲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鱼塘呢呗,他到这儿也帮不上啥忙,不行晚上让他送点宵夜过来。”
小舅妈占着嘴没吭声,我却觉得有宵夜吃挺不错。可以说,简直太棒了,就在小舅妈与水饺作斗争的过程中,奶奶醒了。先是通过导尿管来了一泡尿,完了她攥着我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说自己没出息,又说差点见不着我。
当然,眼泪鼻涕很快就被母亲擦了去,她问奶奶感觉咋样“疼不疼”奶奶说有点疼。“有点疼就对了,”母亲笑笑“说明这身体还是咱自个儿的。”这话逗得奶奶破涕为笑。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关键是没人打牌,”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躺着干着急,不痒才怪。”
满堂大笑。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发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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