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闷?谁说我胸闷?和平血压高才用得着!”她一把丢开塑料袋。我无话可说,只好把啤酒喝得咕咕响。
“还有你妈!”奶奶意犹未尽,拽过塑料袋,再次丢开。“我妈咋了?”我一惊。“腰疼,更用得着!”“啥腰疼?”“啥腰疼?”奶奶仰起脸,拍拍两胯。
同时欠了欠腰“前阵儿不就腰疼?你妈屁股大,嗯?睡觉得侧躺!要是正面儿躺,这儿,这儿这儿,都得悬空,腰不疼才怪!”
说这话时,她老划了个硕大的圆弧,仿佛凭空抱着个巨型水蜜桃。于是一口啤酒涌上气眼,我的肺差点炸裂。奶奶总算笑了出来。
她一面骂,一面试图给我捶背,无奈一时半会儿怎么也站不起来,关于“花为媒新编”我说没能欣赏到,这令奶奶大失所望。关于银杏叶,我说其实是父亲亲手所摘,她很高兴,以至于只能强压嘴角,生怕它们翘起来。
不想陪奶奶择槐花时,她老又开始抱怨,说父亲也不在鱼塘种点小麦,不然这会儿就有碾串吃了,还折腾个屁蒸菜。
老天在上,我真不愿亲爱的奶奶再忧伤下去,所以我说:“我妈说这两天办公楼就能搬进去。”然而奶奶对鸟办公楼不感兴趣。
她牙疼般咦地一声,又迅速压低声音:“哎,见你姨相好没?”这令我猝不及防,只好挠挠头:“哪个?”奶奶颇不以为然:“就脸长长的,像头驴那个。”我确实没印象,但还是咧了咧嘴。
“笑个啥,真的(又不是)假的,西水屯家脸就够长了,这位,呵呵,戳天橛一样,”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继续咧嘴。
“也不知道咋整的,凤棠就好这口,啊?”搞不好为什么,瞬间那只迎风招展的丝袜在脑海里飘荡而起,我喉咙里一哽,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奶奶摆摆手,声音却更低了我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和特务接头“之前那个姓魏的,不也是个长脸!”姓魏的我知道,据说是某街道派出所所长,消息来源嘛,自然还是奶奶。
过去几年的某些寂寥时刻,她老如一只怀揣飞翔梦的草鸡,在绝望地抵达最高点时,总要愈加疯狂地扑腾翅膀。各路闲言碎语便是风吹草动的迹象之一。我一向是个配合的倾听者。
虽然那些话基本左耳进右耳出,虽然奶奶老是叮嘱我嘴要严实“传到你妈耳朵里可了不得”今天也一样。
很快奶奶话锋一转:“要说你姨吧,也挺有本事儿的,那位好歹是个官儿,哎”这个“哎”起码持续了五六秒,像只鹞子打云端翻了好几番。
与此同时她拍拍我的手,脸凑近,声音低沉而真挚:“可不许给你妈乱嚼舌头,奶奶也是听人家说的,就莉莉妈咱老十一队瘸腿那个,她娘家跟姓魏的可是同村。”
“住对门儿!”“可不许乱说!”“说啊,西水屯家还在的时候俩人就好上了!你姨开宾馆,那整条商业街都是他在管!”
“说啊,这姓魏的相好的可不止一两个!那年他事发可不就因为这个!”“说啊,钱太多,家里藏不下去,就藏在你姨的宾馆里!”“你以为宾馆后来为啥不开了?那还能开吗,开不下去了呀,不让开!
你姨去跑保险、卖彩票,那能有开宾馆滋润?”奶奶一番“事实”一番点评,脸上不易觉察地升腾起一抹奇妙的红晕。末了,她老长叹口气,做出了两点总结。第一,要好好做人。
电视里整天讲廉政,这些人偏就当耳旁风,出了事还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要警钟长鸣”虽不知鸣给谁听,但她老确乃货真价实的中共党员。证据是每年春节要发五十块钱外加一条肉。第二“凤棠命苦啊”
“西水屯家的事儿不完,又摊上这么个姓魏的”“连咱们都蒙在鼓里”“哪哪都是事儿,一女的拉扯俩小的,你说苦不苦?苦啊”
我亲姨命苦与否我说不好,但陆永平死后村里那些烂帐可全赖到了他头上,搞得拿命换来的若干抚恤性质的表彰最后也不了了之。不多久他妈就跟着撒手人寰,俩兄弟更是受到牵连,据说抓了放,放了又抓,小半年里都折腾了两三次。
当时奶奶还信誓旦旦地称,陆家“给抄了家”“可吐出来不少呢”“西水屯人都这么说”然而等我提到表姐时,奶奶又一口咬定:“抄归抄,你姨家肯定有钱,不然敏敏这几年的学费打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