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如今孙策正当壮年,君临天下,曹操却年近半百,龟缩一州,双方实力之悬殊甚于当年,曹操能支撑几个回合?
曹操转身看向秦宓,从容说道:“子勅,你将当日孙策的话再说一遍。”
秦宓起身,定了定神,将当日孙策、郭嘉所言又说了一遍。他出使复命后,曾劝诸将认清形势,却没有提及这句话,就是怕诸将一时义愤,非要和吴军一较高下。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已经没必要了。形势变化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就算是强攻,吴军也有可能在今天解决战斗。
诸将听完,神情各异,心情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有绝望,有沮丧。
但有一种情绪是共有的,屈辱。
吴国君臣眼中从来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最多是吴军将领军功簿上的几个数字,连名字都未必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在大帐中弥漫开来。
不管是为了尊严,还是为了利益,他们都必须一战,要让吴军意识到他们并非可有可无的数字,而是有一战之力的人,能让吴国君臣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
曹操等了一会,让诸将的情绪酝酿成熟,这才咳嗽一声,朗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孤弱冠出仕,为洛阳北部尉,三十年来,斗阉竖,战黄巾,讨董卓,平刘焉,虽时有胜负,却未尝忍辱偷生。如今知天命,亦知英雄出于少年,非我老朽可敌。然,身可死,头可断,辱不能受。”
曹操环顾四周,大声说道:“诸君愿去愿留,孤不干涉。可是孤不能受辱于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让孙策如愿。让他看看我蜀国能坚持到现在,自有原因,绝非任人宰割之地。”
话音未落,满脸通红的张任挺身而起,拱手施礼。
“臣张任,愿随大王死战。”
韩浩也起身施礼。“臣浩无能,屡战屡败,无颜苟活,愿随大王死战。”
黄权、狐笃互相看了一眼,起身施礼。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请战,其他人虽然未必愿意,可是此情此景,放下武器,束手就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请战。
反正也就是一天的事。椿树岭地势险要,又有曹操的精锐中军,守一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用一天的坚持换取更好的投降条件,也是值的,至少比激动的同僚砍死好。
只有秦宓目瞪口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看了曹操一眼,暗自唾骂。老贼,这是要坑死益州人啊。
他反复权衡了一番,主动请缨,要求去见孙策,表达蜀军的斗志,商谈请降的条件。
曹操正中下怀,答应了。
——
蜀军将士同仇敌忾,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战:坚守阵地,到子时以后。
双方一接触,吴军就感受到了蜀军的变化。一是迎战的蜀军战斗力更强了,二是蜀军士气有明显变化。与昨夜一击即溃的蜀军相比,眼前的蜀军更顽强,甚至以命相搏。
情况有异,诸将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反应,一边稳住攻击节奏,一边向中军汇报,请求指示。
他们都知道,周瑜、黄忠正在赶往鱼复,攻取鱼复只是时间问题。拿下鱼复后,不论是兵力还是钱粮,优势都会进一步扩大。就算蜀军想拼命,也未必有那个体力。
最多三五天,蜀军就会断粮。
孙策收到诸将的请示时,秦宓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听完秦宓的请求,孙策笑了。“我想,你可能有两个误会。”
秦宓深施一礼。“请陛下指教。”
孙策打量了秦宓一眼,嘴角笑容更盛。“你口称陛下,是愿为吴臣了么?”
秦宓迎着孙策的目光,抗声道:“若陛下能以仁心待益州,宓何必效伯夷、叔齐,为独夫尽节。”
孙策哈哈大笑,摆摆手。“我刚才说了,你可能有两个误会,其一便是我大吴新政是夺世家产业。你在荆楚游历大半年,应该清楚新政的真正意义,更应该清楚,我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山东的百姓支持,更离不开世家大族的支持。”
秦宓点头附和。他很清楚,孙策本人是不赞成强攻益州的,是荆楚大族,尤其是南阳人,为了支持黄忠等人立功,筹措了大批钱粮,极力推动。
如果没有从新政中得到利益,他们哪有这样的实力。
“我对益州大族没有成见,也不会特别针对他们,所以新政必然会推行,他们支持也好,不支持也好,这一点都毋须商量,也不能商量。”
秦宓咬咬牙,用力的点点头。之前蜀军诸将之所以不肯接受他的建议,就是舍不得放弃现有的产业。不过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们已经没资格讨价还价了。
“误会之二,就是我并不在乎是今天拿下椿树岭,还是明天,一切都依形势而定。如果有机可趁,我不会故意拖延,等到明天。如果无机可趁,别说明天,再等几个月也无妨。你从楚州来,应该知道我和荆楚大族有半年之约。”
孙策顿了顿,又道:“所以,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蜀国君臣要么无条件投降,要么战死,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陛下……”秦宓欲言又止,进退两难。他知道孙策所谋是千秋功业,而且胜劵在握,不会因为一天两天的区别答应曹操或者益州大族的任何要求。可是让他看着近半益州大族任人宰割,他也做不到。
这可能会影响益州几十年的发展。
秦宓以口才著称,可是在油盐不进的孙策面前,他也是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
“秦子勅,我有一事不解,想请你指教。”郭嘉摇着羽扇,甩着袖子,一摇二摆的走了过来。
秦宓沉默不语。他不喜欢郭嘉,但他现在无计可施,如果郭嘉能有所帮助,他愿意委屈一下自己。
郭嘉走到案前,倒了一杯酒,递给秦宓。“我问你啊,我大吴新政是善政,还是恶政?”
秦宓不假思索。“当然是善政。”
“既然是善政,为什么益州大族不愿意接受?”
“这个……”秦宓迟疑着。他知道原因,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猜一猜啊。他们不愿意接受,之前可能是受人误导,现在则不然,你回去之后,一定已经向他们做了解释,他们知道新政对他们有益无害。为什么还不肯接受呢?自然是觉得自己还有谈判的资本,想多一点利益,是吧?”
秦宓抿着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郭嘉逼视着秦宓,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觉得他们真有谈判的资本吗?”
秦宓斟字酌句的说道:“这个……虽说胜负判然,可是急切之间,他们还是能守一阵子的。当然……”
郭嘉抬起手,打断了秦宓。“如果我们现在发布一个命令,日落之前投降的蜀军将士,可以计口授田,日落之后投降的只能沦为官奴婢,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秦宓脸色大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郭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嘉勾了勾手指,叫过一个书佐,取过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递给秦宓。“这是我们刚刚拟定的招降书,正在安排抄写,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用强弩射到椿树岭上。”
秦宓倒吸一口冷气,看看手中的文书,又看看郭嘉,咬咬牙,向孙策躬身一拜。
“请陛下等我一个时辰。”
孙策点点头。“只有一个时辰。”
“谢陛下。”秦宓再拜,将文书细心的叠好,放在袖笼里,提起衣摆,掖在腰带里,迈开大步,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