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明目张瞻违逆朕的旨意,将早已被眨为奴婢的罪臣之女留在家中庇护,你可知该当何罪?”
“罪当削去八旗户籍,停食君俸,贬为庶民,三代不得为官。”宣赫朗声答道。
“好,好,你倒了解得很清楚!”乾隆不怒反笑“你的勇气著实可嘉,今日若不成全你,不显得朕太过小气?”
忽然一个人影疾奔上前,也扑通跪下“皇上,此事全是奴婢的责任,与贝勒爷无关。奴婢愿一死承罪!”
“云北斗,自猎场一别,今日再见,却已人事全非啊。朕也是爱才之人,不忍见你满腹文采带进阎罗殿,所以才网开一面留下你的性命。却没想到你枉读诗书,竟识不清自己的本分,你可知该当何罪?”乾隆叹道。
“奴婢之罪,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答得好!”乾隆点头赞道,心中著实对她激赏不已“平身吧!朕现赦你无罪,你已不再是奴婢身分。朕也顺便趁著今日少年菁英都齐聚一堂的机会,来做做你的大媒。这堂下凡是未成亲的公子贝勒,任你挑选!”
宣赫侧头看了北斗一眼,忽道:“皇上,她是有夫之妇,怎可再嫁?要选,也唯有选微臣一人!”
乾隆沉下脸,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心想这个宣赫未免太不识趣,今日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天威何在?“宣赫,既然蕊馨与永琰都说你是奇才,那朕今天就考考你,若通过考验,朕便成全你们。
倘若通不过,那你这奇才便是假的,而欺君之罪该当如何,你应清楚得很吧?”
“罪该当诛。”
乾隆点点头道:“三国时曹丕以七步诗定生死。朕今日也来效仿一下古人,给你七步。不过却得比古人高明,七步之内,须得猜出一谜,对上一联,作出一诗!”
众人一听,都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岂不是明摆著要把人送上绝路吗?
端王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扑倒在地,老泪纵横道:“求皇上开恩,饶小儿一命吧!”
福晋更是全身颤抖,几乎晕倒。
谁知宣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请皇上出题。”
乾隆眯眼看他,目光里倒透著一分欣赏。
“第一题是谜,谜面是个乜”字,射四书八句,不相连。”
众人一听,都傻了眼。这谜也未免太过刁难了吧?
只见宣赫抬脚,跨出一步,站定,朗声答道:“子路率而对曰:是也。夫子莞尔笑日:非也。直在其中矣,是也。今也则无,何足算也?”
乾隆面上浮现一丝微笑“猜得好!第二题,是一句下联,朕偶得之,却一直想不出好的上联。今日你就来帮朕这个忙。听好了,这下联是:悟如来想如来,非如来如是如来。”
刚一念完,只听周围一片低低的赞叹声,乾隆脸上不由得露出一分得意之色。再看宣赫时,他已迈出一步,再一步,停住。
“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宣赫不紧不慢道,侧头望望北斗愕然的脸,只觉一颗心悠然自在得很。
乾隆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良久得不到的上联,宣赫竟在两步之内对出,而且其意境竟似更胜一筹。
他点头“不错。看来第三道题应该也难不倒你。”他四面张望,寻思著该出
什么题。忽然目光落在园外的御沟上,双眼一亮,道:“就以这御沟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记住,你只剩下四步!”
北斗一颗心提到喉口,握紧冒汗的双拳,看他跨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不由得闭上眼,不敢再看。
宣赫迈出最后一步,停下,面色凝重缓缓吟道:“水自御沟出,流将何处分。人间每呜咽,天上讵知闻?”
此言一出,与席之人都是脸色大变,心道宣赫这胆大包天的狂徒,竟在寿宴之上,借诗直讽宫中豪奢yin逸、不察民情,莫非是不想活了?
乾隆包是面色难看得吓人,几欲发作,但终于还是压下怒意,哈哈笑道:
“不错不错,好一个直言进谏的诤臣,好一个出口成章的奇才。如此人才若不为朝廷所用,岂不是朕的损失?朕年事日高,身居此位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宣赫,你可有意辅佐于朕?”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虽然皇上没有明说禅位之事,但这辅佐二字,却也相去不远了。端王与福晋对视一眼,又开始昏头转向,不过这回是兴奋得发昏。
宣赫正凝眉思索该如何婉拒皇上的这番好意,乾隆又发话了。
“难得你们二人都才貌双全,实在是绝代佳配,令人好生羡慕。朕今日也做做成人美事,就免去你的罪罚,许你们夫妻相守。不但如此,再给你锦上添花一笔,特把爱女另许配给你,让你坐享齐人之福,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圣上英明!”端王夫妻喜得不住叩首谢恩,几乎就要抱头而泣。
谁知宣赫却不领情的道:“谢皇上隆恩。只是这齐人之福微臣只怕无福消受,微臣只需一妻便此生足矣!为免耽误格格青春,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下任是乾隆修养再佳,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拍扶手站起来,喝道:“宣赫,你屡次拒绝朕的提亲,究竟是何用意?难道你真想从八旗子弟中除名吗?”
宣赫跪下道:“请圣上裁夺,微臣绝无怨言。”
“你!”乾隆闭上眼,身子摇晃了一下,终于叹一口气,然后挥挥手“走吧,都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朕看到你们!”
“谢主隆恩!”宣赫叩首后,缓缓站起身,朝怔怔立在一旁的北斗伸出手。
北斗望着他,目光如此迷惑,似乎在望着一个陌生的人。但最终她还是走向他,轻轻地把自己的小手交到他温暖厚实的大掌之中。
夜,贝勒府。
北斗静静地坐在池塘边,目光呆滞,神情凄然。
贝勒府已解散,五十几个下人各自打发了去处,好好一个大家庭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王爷埋怨她,福晋恨死她,下人们对她都无话可说。而她自己,更是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老婆,老婆?”远远传来宣赫的呼唤,她听了,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一会儿,宣赫寻来,与她一起坐在柳树下,轻声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啊!”北斗仰头望着灰暗的苍茫天穹,没有说话。
“老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边用那种软软的声调哀求,边伸出手去抚她的肩。
北斗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宣赫,为了我,你从贝勒变成平民,甚至连以后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你让我成为一个罪人,我活著除了连累你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难道两个人相爱会没有意义吗?”他心痛地道“无论是贝勒还是平民,我都不在乎。我当了二十年的贝勒,过了二十年奢华的日子;做了三年的夜神,干了三年所谓行侠仗义的事。
可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却是从遇见你才开始的。我看到你的身影就会喜悦,闻到你的气息就感到幸福,听到你的声音就忍不住微笑。你说,这一切跟财富跟地位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爱我,我爱你,还有什么会没有意义呢?”
然而北斗却用冰冷的声音说:“你错了,我根本一点儿都不爱你,宣赫,我恨你!”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即,轰隆隆劈下一道雷,暴雨倾盆而下。
宣赫仰起头,任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
他的身子往后一倒,直挺挺地躺到草地上。雨点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全身。
我根本一点儿都不爱你宣赫想着北斗的话,不由得苦笑起来。
那么她会爱谁呢?夜神吗?她说宣赫我恨你,而不说夜神我恨你,那么可不可以理解成她爱的就是夜神?可是夜神不也是我吗?她明明说她不爱我呀!
他抿著唇,伤脑筋地皱紧眉头。雨水流不进他的嘴,便灌进他鼻孔,呛得他猛侧过头,剧烈地咳嗽。
不!她是喜欢他的!否则她怎会在寿宴之上宁愿为他而死呢?若非她爱他也像他爱她一样,她又怎能如此?
宣赫微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雨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不时灌入鼻孔、嘴里,甚至眼里。
突然之间,雨停了。
他抬眼往天空看去,却看到一把画著荷花的纸伞。
笑容在脸上僵住,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然后便接触到北斗酸楚却又饱含无限怜惜的目光。
“老婆!”他轻唤,可是声音似乎哽在喉头出不来。
北斗深深地吸气,抬起头眨著眼,晕散眼里的热辣和酸涩。
“你不知道下雨了吗?还躺在这里干什么?”她语调硬邦邦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宣赫却笑咧了嘴“老婆,你在心疼我吗?”
“我才没有!”她撇开头道。
“你有!别不承认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还说没有笑话我?你现在不正在笑吗?”她沉下脸怒道。
“没关系呀!”他说“你也可以笑回来嘛,笑我下著暴雨,还傻乎乎地躺在这里动也不动。”
北斗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起来,白痴!”
“可是我起不来嘛!”他赖在地上撒娇“老婆,你拉我好不好?”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装蒜!”她骂,可还是伸出手去拉他。
他握住她娇嫩的手掌,却不站起来,反用力往下一拉,她便一声惊呼扑倒下来,被他抱个满怀。伞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到地上。
“讨厌!你害我也淋湿了!”她拍著他的胸口想要站起来,然而他却紧紧搂住她的纤腰,打死不松手。
“淋湿就淋湿嘛,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我陪你!”他道,又恢复一脸邪邪的表情。
“我可不想陪你!放开我!”她怒道。
他却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下面,伸手拂开贴在她脸上的发丝“老婆,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我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怪不得从初次相见开始,你就不停地惹我生气,就只因为你想看我生气的样子是吗?”她恍然大悟道。
“是!”“混蛋!”她气得大叫,使劲拍打著他的背“放开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老婆,你又打我又骂我,是不是爱我爱进骨子里了?”
“胡说!我才不爱你,我讨厌你!”
“奸吧,讨厌就讨厌吧!”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么你爱的是谁呢?”
北斗眼波流转,想了一会“夜神。”
宣赫忽地沉下脸,假装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再说一次,你爱的是宣赫还是夜神?”
“唔——”北斗皱眉认真思索,然后问:“你现在是宣赫还是夜神?”
“当然是宣赫!”
“那我爱宣赫。”
他满意地点头“嗯,算你识时务!”起身,他打横抱起她“走喽,咱们去洞房!让那个夜神见鬼去吧!”
她却噘起嘴,不满地道:“不行!夜神偶尔回来一下也是不错的!”
“贪心的女人!”他迈进房间,砰的一声,抬脚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