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书信往返,我们交换着若即若离的心事,藉着同时放假回家的机会,我们在彼此的言谈和眼神中,试探感情的温度。
听着他一段又一段来来去去情史的我,多少次想跟他说:“看看我,慕觉,难道你会不晓得我的心情?又或者我得永远扮演着听你倾诉的“好友”角色?”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还是任由他来去如风,任由他在心情郁闷时,也不管是晚上几点,一通电话便把我叫醒,直聊到东方天色将白。
我甚至试着在校园内驻足,可是不管我接受多少男子的邀约,心头挂念的,依然是远在北部的慕觉。
十月份,国中同学突然想到要在台北聚一聚,我上去了,车到新竹,另外一个念清华的同学上车来,抵达台北后,我们便直接上山,与十来位同学会合。
但是我却遍寻不着最想念的那张面孔。
午夜时分,我翻个身,在冽冽的山风中,好像听到匈牙利舞曲?
毫无理由的,我就晓得是他来了。
悄声下楼往外走,果然在山边草亭中,看见他拉小提琴的背影。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蹑手蹑脚的了,可是一曲既毕,他还是一转头便找到了我。
“我以为站在这个方向,乐声绝对只会随风飘散,不至于吵到你们。”
“会觉得吵,是因为只用耳朵听。”
他盯住我看了半晌,暗夜之中,只见双眸炯炯。
“累不累?”
“想来,就不会累。”我们在干什么?打哑谜吗?可是或许也只有在这平静的黑夜里,我才能与他交换着这般的心事。
“你大概想不到台北也有这么安静的地方吧,瞧,”他往上头一指。“还看得见星星喔。”
“那不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吗?”
“寒假会回家?”
“当然。”
“带你去山上看日落,海边看星星,如何?”
“到山上去看日落?”
“没想过吧?你现在读书的西岸那边,海边落日固然壮观,但是我还是喜欢东部的夕阳景象,一轮红日,独落山头,很符合”
我帮他接了下去:“你对孤决的要求。”
他的眼中有一抹惊讶,接着便涌上了然。“那张卡片是你放的。”
柄中三年级时,班上选模范生,导师独排众议,想尽办法,提高各项参选标准的门槛,创造出种种单对他有利的条件,终于将他推上宝座。
但班上却有一位男同学不服气,便在隔天发起了联名签署,要求改选,闹得满城风雨,最后改选提议流产,所有参与连署的同学均被狠狠训诫了一番,带头的男生还被记了一支小饼。
“你知道我也是连署者之一吗?”
“名单我看过,当然知道。”
“那你怎么还会猜出?”那张书卡是我特地挑了个早,趁其他人都还没到教室时,放进他抽屉的。
“我其实也是直到最近才猜到的。”
“喔。”
“小草有无数伴侣,大树只能仰天长啸。”他念出了那张书卡上的句子:“谢谢你。”
“现在听起来,实在有点驴,”我用两声轻笑来掩饰心头的紊乱。“更何况那好像有鼓励你继续和大家疏离的味道。”
“至少在当时,那对我来说是一份莫大的安慰,代表着还有人了解我。”
“是吗?那就好。”我原来已经把他带在心中这么久了吗?这念头令我备感沮丧,转身就想回屋里去。
“等一下。”
我驻足回身,还来不及问什么,一件外套已经披上我的肩膀。“穿着吧,山上风大。”
“你呢?不进去睡一觉,明天给大家一个惊喜?”
“社团忙死了,我本来其实只挪得出时间来参加明天,喔,应该说是今天晚上的聚餐,但我想见你,所以从学校出来后,就骑车上来了。”
“伯父不会担心?”我刻意淡化听见他说想见我时的喜悦。
“他早习惯我的早出晚归。”慕觉他们家几乎已经算是搬到台北了。
“如果我根本没上来呢?又或者我累坏了,一直没有出来呢?”
他偏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坦白说,我没有想过,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你”习惯了什么?我正怀期待,他却已嘎然而止。
“反正我就是想来。”最后他只说:“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隔天晚上我们一边聚餐,一边看着辉映窗外整片夜空的国庆烟火,在我悸动的心中,蓦然浮现幼时读过的一课课文。
“亲爱的中华民国啊,祝你生日快乐。”奇怪,我并没有念出声来,为什么转头一看,赫然发现慕觉已经坐到了我的身旁。
“怎么满脸惊讶?那不是你正在心中说的话吗?”
“是,的确是我刚刚在心中默念的话,可是你为什么”
“嘘,看,又开一朵烟花了,错过可惜。”
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已经大半都转移到他的身上,烟火虽然灿烂,但是得不到关注的心,岂不更像是烟火一样的寂寞?
几乎是一放寒假,慕觉的电话就到。
“回家第一件事干什么?”
“看你的信。”妈妈说信是我进门之前,邮差刚送过来的。
“对了,意同,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啰,我们已经约好周末到杉原去了。”
“你们,你们是谁?”
“就是我们啊,这里哪个我认识的人是你不晓得的?”
“就不晓得所有喜欢你的人当中,是不是也有不排斥我的人?”
“又胡思乱想了,大树。”我取笑他。
“我是大树,那你是什么?”他冷不防的丢出一个问题来。
“我?小草之一吧。”
“胡扯,好了,记得”
“我知道,帮你多看看台东。”
“哎,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下一句话,就聊到这,反正周末见面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收了线,存心不让我再有机会开口。
不过这个仇,我那天就报了,当大伙儿看见等在海边的他,都瞪大眼睛时,只有我视为理所当然的说:“慕觉,来得正好,帮我拉开这块帘幕好挡风。”
慕觉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往我走来说:“我就晓得你会猜到。”
“不,我什么也没猜,”我决定对他说一次“内心话”“我只是决定接纳朋友的一切,包括他随时随地会带给我的“惊吓””
他仰头大笑,映着阳光的牙齿洁白整齐,笑声爽朗嘹亮,马上和其他一样不怕冷的男孩下海戏水去了。
等到太阳偏西时,他才又出现在我身旁。
“可以走了吗?”
“走?”我看一眼大半仍在戏水的朋友们说:“他们准备要回去了?”
“说好要去看“我”的日落的,你忘了?”
“现在?”我终于露出了令他满意的惊讶表情。
“走吧,再晚,时间就不对了。”
我再看和我们相隔有一段距离的大伙儿一眼,心想至少要跟他们说一声,可是脚步却已经随着慕觉移动,等到人坐到他身后,就更是将什么都给忘了。
我没有问他要带我到哪里去,没有问他通常都在哪里看山里的夕阳,甚至没有问他要多久才会到,只觉得有他在身旁,我什么都可以放心。
这个习惯,后来一直延续下来,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我便从来、从来都不问他要带我到哪里去。
“意同,你会不会唱以前的一首民歌“木棉道”?”不晓得什么时候跑开的陈菲力从另一头喊着问,也把我从回想往事当中拉了回来。
“我是个标准的“歌盲””拍一拍屁股,我站起来说:“但我会弹钢琴,你起音,我来合奏。”
掀起琴盖,我让自己陷入乐声当中,但当那一群男生合谐的唱出:
“啊─爱情就像木棉道,季节过去就谢了”时,我还是差点乱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