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不起你!”
红娘再哼一声,仍旧不理她。
偷瞄过去一眼,崔莺莺决定不碰钉子,接着叙述:“后来,九王爷微服到岭南一带,恰巧遇见十五公主,派人八百里加紧告知皇上,结果呢,仗着皇上疼爱与九王爷求情,十五公主与孙参将居然被赐了婚。这样,我与杜郎才到了雄州,与张家人见了面,又联络到张先生。”
漫漫九个月,好长一段缘由。
红娘长舒一口气,露出轻松而愉悦的笑容,好在大家都平安有惊无险,她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见她有了笑意,崔莺莺心里也轻快许多,拉着她叙起雄州的著名景胜来“你才来,对这儿不熟,杜郎已带我走了许多地方。这里最繁华的就属商区珠玑巷,巷里所有的人家都是做生意的,关于珠玑巷,有则传奇故事,红娘姐听过没有?
“你说。”红娘侧首看她。
崔莺莺娓娓道来:“相传南宋时,皇帝的一位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私自逃入民间,来到雄州珠玑巷,嫁给了此处一名商人,皇帝闻讯大怒,又不好直接昭告天下,只好以剿贼为名大肆兴兵,实则寻缉这位妃子,当时珠玑巷有二十三姓九十多户人家,为怕株连举家南迁,迁散至珠江流域,渡江时又遇暴风,葬身江底者逾百人,那妃子被追急,又见牵连甚!”最终含怨投井,后来,百姓在井上建了石塔,以镇那妃子怨气红娘,你怎么了?”
红娘两眼无神,茫茫然瞪着前方,不应声也不动,吓得莺莺用力摇她“红娘,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喂喂,叫什么?”张小堂弟从冥想中回过神,忙奔过去“怎么了,三堂嫂怎么呆了?”
红娘唇张了张,半天才微弱地应声:“我我没事”
“没事?没事怎会这样?我去找大夫”
“谁要找大夫?有人病了吗?”清脆的声音传来,穿着尊贵华服的高挑女子迈入后院“是这位穿红衣的姑娘病了吗?看她双目呆滞,两眼无神,应该咦,有点眼熟!”她蹙眉努力回想。
“见过十五公主。”也顾不上行札,莺莺只忙着扶住红娘微颤的身子,没注意她见到十五公主时忽然怔愣的表情。伸掌探探她额头,但觉沁凉凉的,竟摸了一手虚汗,不由更是惊慌“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好像突然就病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很多恶疾都是突发而至”
“呸呸,你少咒我三堂嫂!”张小堂弟瞪向十五公主,也不管她身份显贵,先斥了再说。
十五公主倒颇是和善可亲,不仅不恼,反而上前搀住红娘另一只手臂,歉然道:“我有口无心,你可别怪我。”
红娘僵着身,稍稍摇头,任两人扶她走到院门口,在门槛上坐下。
十五公主思索着打量她半晌“我好像真的见过你哦,你有没有印象?”
“没有!”红娘越抖越凶,慢慢蜷起身抱住双膝。
“红娘,你到底怎么了?”莺莺惶叫,她只在一次与红娘同睡前不经意吹熄了灯时,才见过她如此惊恐又无助的模样,现在大白天的,红娘怎会好像是吓坏了似的?
张小堂弟皱了皱眉“我看我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好了。”见三个女子并肩坐在门槛上,等不及挤出去,干脆一跃而过。
“喂,这是谁家的小表,这么没规矩?”十五公主呆了下,不由有些生恼,敢从她堂堂公主头顶跃过,好大胆子!又瞧瞧红娘,见她缩肩抱膝的姿势,心底有个影像渐渐清晰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呢?”她喃喃地。
没有!没有!红娘越缩越小,想否认却发不出声音,她认人能力一向差,可是却偏生记得这个当年曾扮成小太监溜进禁地去玩的姑娘,不知道她的公主身份,只记得她那善意而亲切的笑容,那是昆儿不在后,她第一次从他人脸上见到的温暖表情,虽然短暂,却让她铭记在心。
似曾相识的容貌,穿着红衣裙,被人欺侮后就这样埋头抱膝坐着,一动不动地发呆,要不是自己大声和她说话,她兴许会坐成一尊石像啊!
“我想起来了!”十五公主兴奋地一拍手,吓了莺莺一跳“你就是住在冷宫那个十四岁就被封妃的红衣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哎哎哎?”
随着莺莺的惊呼声,红娘软软地歪倒。
##################
山间小路上,一乘双人小轿急匆匆地行进着。
轿中忽然传出虚弱无力的女声“轿夫大哥,既出了城,可以慢些了。”
轿子速度放缓,轿夫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姑娘,方才走那么急,有要紧事吗?”
“是啊。轿中人声音更低。当然要紧,她是在逃命啊!虽说乘轿慢些,但一时未寻到马车,也只好将就些。
身份已无法再瞒,她只有偷偷逃走,趁张君瑞尚未回去,她正可以她逃什么啊,十五公主心软不计较,偷放她走,张君瑞若知悉情况,也必定舍她而保全家;怎会来寻她!
应该的,若让他人知晓当今皇上的妃子私逃出宫,且准备另行嫁人,那后果想起那则珠玑巷传奇,她的身子不由轻颤起来。
她简直就在重演那宋妃的遭遇经过!
不能累及他啊!
原以为能在崔府平淡终老,谁知却遇上他:原以为能嫁他为妻,一生有靠,哪料却又碰到识了她身份的十五公主。
她只想重新开始,安稳度日,为何上天要这样戏弄她,让她刚对未来燃起小小的希望,就马上剥夺她眼下的幸福!
还要到哪里去?还能到哪里去?不累及任何人,就不能再见任何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逃到什么地方,总会有面临绝望的一天。
“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啊”她无力地靠在轿壁上。
早知有今天,当初就不如干脆完全推拒掉他的情意,免他日后更加失望,她倒无所谓,本就用情不多
用力咬了下唇,让自己神志清醒些,方才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是错觉吧,谁会唤她?
摇了摇头,声音更加清晰,她心一跳,忙催道:“轿夫大哥,麻烦快些。”
“行啊,不过姑娘,山坡上好像有人追过来。”轿夫疑惑地倾听了下。
“不用管他,只乖旗行就好!”轿速加快,那唤声也越来越近,心头怦怦震动,她听到了:
“红娘”
是他!这呆瓜,追她干什么?
“快点,快点!”
“已经很快了,姑娘,那山坡上的人是不是在追你啊?”瞄到坡上的人影,轿夫又说又听又看又跑,不由气喘起来。
“不是,我不认得他!”红娘心都紧缩起来,不要再追了!
轿夫再斜眼瞄去“喔,跑得可挺快,已经快与咱们并行了,他在招手姑娘,你真的不认得他吗?”
“不认得不认得!”红娘恼叫。
八成是小夫妻拌了嘴,妻子赌气回娘家,丈夫舍不得又追了来,有道是劝合下劝离
两个轿夫心有灵犀地同时放慢脚步,让坡上人终于赶上与他们并行。
“红娘,你到哪里去?”
不要唤她啊!红娘用力捂住双耳。
“姑娘,他已要从山坡上往下跑了,别走了,免得他心急摔着。”
“不准停轿!”她恼声喝道“你们若不听,就就不给你们轿钱!”
不给轿钱?那怎么行?两个轿夫有志一同地加快速度,然而才行几步,前头轿夫忽地大喝一声:“停!”后头与他配合多年的老搭档则立即默契地顿住步子,害得红娘差点一下栽出轿去。
“怎么回事?你们真不要轿钱了吗?”快走啊,别让他追上!
“姑姑娘,他已经跳下来了”
“什么?”红娘惊撩轿帘,果见轿前不远处,他狼狈地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颤巍巍地下轿,拖着虚浮的脚步来到他近前。他右手按着脚踝,满脸大汗,不知是痛出来还是急出来的,见她靠近,另一手艰难地拽住她裙角,仰起脸来,让她看清他惶恐而急切的神情。
“红娘,你到哪里去?”
“可恶啊”她喃喃地,心底一角缓缓坍塌。
“跟我回去吧!”他咬紧牙关,似在拼命忍痛“你的事,我已知道了,不用怕,你还有我”
红娘颤声低叫;“正因有你,我才不能不走!”
他一怔,竟露出笑“你在顾忌我,怕我受牵连?”
“我谁都不能牵连!”
他仍在笑“事情不难解决,你只要随我回去”
“我没有回头路了!”她嘶声叫“从我被册封那天起,就注定要一辈子孤身终老!”
张君瑞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道:“那,孩子呢?”
什么孩子?他在说什么?红娘喘着气瞪他。
他的手慢慢上移;抚在她腹上“我们的孩子,你若孤身一人,拿什么养他?”
她瞠目,孩子?她她有了身孕?她怎么不知道?
“我”
“你要继续去做丫环、下人、奴仆,还是洗衣绣花养自己和孩子?就算你瞒住身份又怎样,说你死了丈夫带着遗腹子吗?”张君瑞的声音冷厉起来“我绝不允我的妻儿三餐不继,孤苦无依!”
他好凶!从没见过他厉声以对,他从来都是笑吟吟的好好先生,怎么会这样斥她凶她?
“我不回去!”红娘执拗地一退身,挣脱他的手;转向两个看呆的轿夫“我付双倍轿钱,你们送他回城。”
“红娘!”
她充耳不闻,准备从袖袋中掏银子。
“一千两,你们给我缚住她。””
红娘惊愕回首,见他抿紧唇,手中举着一张千两银票。
“真真的?”两个轿夫不敢置信地同时揉眼。
“千真万确,此外再加一百两送我们回城。”
“你们不要信他!”红娘急道,这奸商,仗着财大气粗欺负她吗?
一个轿夫早已极快地冲过去接过银票,另一个则解下腰带嘿嘿笑着越走越近“小娘子,和相公吵架也要差不多就好,矜持过头吃亏的可是自己,跟他回去吧,我们也是为你好啊。”
“你们”话还未说完,就被两人五花大绑塞入轿中。
“轻一点,别伤了我娘子!”张君瑞不满地叫,却见其中一人急匆匆跑来,从他袍子上刷地撕下一块布又跑回去塞到红娘口中。
“您可别见怪,她若叫起来,别人还当咱们强抢民女。”另一人搀他慢慢进入轿中。
放下轿帘,两个轿夫快乐地高声吆喝:“起轿”
轿身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张君瑞伸臂将红娘揽到胸前,她瞪着眼要挣开,他马上呻吟一声;“别动,我的脚好像断了。”
红娘立即僵住,一动不敢动。
他却凝视她半晌,将唇轻轻印上她眼角“红娘,你的泪为什么不敢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