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在哪儿?!”听出是谁,作者焦急地问。
“在马路上,丢掉了!”陈冲答:“我在车上给你打电话呢!”她新近买了一部手提电话。虽然她素来对高科技不以为然,常常怀念“小桥流水人家”的旧时生活,但她终于迫不得已用起象征某种生活方式的手提电话来。原因是不久前她去洛杉矶录音,当夜搭飞机回旧金山,彼得恰被紧急门诊叫了去。她在机场给家里三次留言,没有回音;向彼得的beeper呼叫,也没有回音。(因为在手术中的彼得不可能中断手术去应答任何电话。)等彼得回到家,听了陈冲在留言机上的留言,却怎么也无法找到她。一来二去的联系失误,俩人都损失了一夜睡眠和历经了一夜担忧。此后的第二天,陈冲便上街买了部手提电话。
“丢在哪儿了?”作者问。
“往你家的路我挺熟的呀,怎么找不着了呢?”陈冲说。
迷路是陈冲的驾驶风格之一。其他还有:停完车忘了停在哪条街,忘了带地图而大声叫喊向路人问方向等等。有次作者乘她的车去同看一部电影,她正开车突然发现方向反了,一顺手就在旧金山最忙的市场街上打了个一百八十度。路上所有车马上乱了一瞬,还是给她得逞了。作者问:“道路上开车的都像你怎么办?”
陈冲答:“不会都像我的。”
“噢,你就指望别人好好开?”
“指望不了自己还不指望别人。”
“遇上警察就完蛋了。”
“一般来说,犯规一百次会被抓住一次。”
在弄清陈冲当下迷途的方位之后,作者给她做了番指点。十分钟后,陈冲到。
俩人说好今天的非正式采访在作者家进行。这类问答往往是“无主题变奏”作者意在引出陈冲的谈兴,从而在她“忘形”时做更感性的观察。
陈冲仍是一只晃里晃荡的大包在肩上。包里装着一本大厚书。她到哪里,有书她就踏实。她读书很杂,从文学到科学,从美术到心理学。有时作者妒嫉她读书的速度和广度,问她:“是不是你每分每秒都得学点什么?”
陈冲说:“那是你看见的。我傻坐发呆的时候你没看见。傻坐发呆其实挺幸福的。那么一刹那的不负责任,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责任了。”
作者又问:“这种时候多吗?”
陈冲笑道:“反正不少。我妈说: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是太舒服,那就对了,那是因为你处于学的状态。学总是比你本身的状态要紧张,所以你感到不舒服:有时候我奇怪,为什么老让自己不舒服就是对的、好的?”
她挑了张沙发半卧进去。她总给人印象:有朝一日她要心宽体胖起来。想到大班引起的对她的非议,到眼下尚未平息。她能挺过,不是易事。这和她广博的阅览,以知识强化自己性格有关。她往往给人稀里糊涂的假相,而实质的她,是最觉醒的!她的知觉无时无刻不是紧张地打开着;她知觉着世界,知觉着自己,以求自我改善。她却向来不承认这点:也许她真的没有对一个严谨、恭整、微微紧张的陈冲正视过:作者感觉她不愿正视.甚至有些轻视.也许那个陈冲提醒了她日子的艰辛,或扼制了她由浑然中得出的快乐。
坐定了,作者说:“感情问题。你有什么见解、看法,就随口谈。”
陈冲大眼一瞪,意思是:这要说的可太多了,或者,这有什么可说的。
作者:读了你和thanspacific杂志的记者谈到你对婚姻、同居之类的事的看法,有点青年爱情指南的味道。你说:如果跟一个相爱的男人在一块,三个月之内,他不跟你讨论未来,那就没有什么未来。那就趁早不跟他瞎耽误工夫。(译文大意。反正英文被翻译过来也指望不了太原本。)
陈冲:嗯,我说过这话。有的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想做起码的承诺。就是不想结婚。这种人再好我也没有兴趣。如果他不是本着结婚的初衷来接近我,那我和他根本不是一条起跑线。不管这关系最终能不能发展成为婚姻,但是否有结婚的意图决定这爱情中有多少庄严的成分。我很在乎这份庄严。也许太古董,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有些男人条件非常好,对我也j非常好,可一开始没有婚姻的意向,我就会尽快中止和他的感情发展。过一阵子,他倒又想到结婚了,郑重地再来开始和我接触,我会告诉他:已经晚了。因为这一点,我大概也错过不少好的人选。
作者:你还在同一次采访中,带倡导性地说;不到结婚,千万别和那家伙住到一块去。你反对同居啰?
陈冲:这完全是个人好恶问题,谈不上反对、倡导。我反正不跟人同居。谈恋爱可以,同居女人容易被动。
作者:你什么时候跟柳青离婚的?
陈冲:一九八八年。
作者:后来开始约会的是谁?
陈冲:刚离婚已经不怎么会约会了,技巧生疏了。
(作者这时忆想陈冲自己写的一篇文章,形容了重新做单身女子的感觉:“我如同又投入只有女性游泳的池子一样。你不能停,你得拼命地游,直到离开这里。结婚三年半,我都忘了怎样同人约会。”“你倒了一碗水进了大海,再盛一碗水回来时,怎么会不失去你原来的;要盛回你原来的一碗是不可能的了。”)
作者:那个男演员
陈冲:(知道作者说的是谁)对呀。我在离婚后跟他来往过一段。我们相爱过。
作者:我可不可以在书里提他的名字?
陈冲:(默想一刻)最好不。他名气比较大,提了他的名字对我对他多少是会有影响的。只有很近的朋友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作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富有?
陈冲:嗯,很富有。(想着说着)他是个很会爱人的人。很有激情的一个人,很懂感情,很懂得做一些让我感动的事情。迎接我从外景地回来,他会把我的房间里弄得到处是汽球、鲜花。不管我走多远,他都有首为我写的诗等在我要住的旅馆里。他写诗写得真诚,浪漫,有些不可思议的形象比喻是个有才华的人。
作者:他也住在洛杉矶?
陈冲:不。他住在别的城市。最多是住在外景地的旅馆里,所以他一孤独了就想起在另一个旅馆住着的我,怕我也会孤独,就给我写诗,fax给我。
作者:最后怎么不成了呢?
陈冲:是我提出不要见面了。我告诉他我有了男朋友。你知道吧?他是有妻子的人。
作者:知道。你的信里谈到。不是从来不和他妻子在一块吗?
陈冲:很多方面的原因,他是不可能离婚的。他的家是不可能拆散的。我也不愿意他拆。他不是从我才背叛他妻子的,在我之前他就不断有女朋友。倒是从我这里,他从此收住了。我们分手的时候,他买了一只戒指送给我,说他从我这里看到心地单纯的幸福。他说这个戒指象征忠实,他从此会忠实于他的妻子。忠实他的妻子也就是忠实于我——很遥远地以心来忠实。
作者:(感动地)现在你们不来往了?
陈冲:(摇头)最后一次他到好莱坞,想见我,怎么请求,我都没答应。结束了就结束了。
作者:假如他没有妻子,你会和他结婚吗?
陈冲:不知道。他是个以自己感觉为世界中心的人。自私。做他妻子一定很苦。每次我跟他告别,他就非常感伤,说:说一次再见,他就死了一点点。有时我笑他:死到现在还有这么一大块?
作者:当时你在拍什么戏?
陈冲:从这个外景地到那个外景地,一个地方少说也得待一两个月,他就每天一个电话。
作者:跟他断的时候难不难?
陈冲:还是挺痛苦的。不过没有前途的事,早晚都得断。知道得断就早早下决心,不能有太多的自我纵容。他的出现还是给了我很多安慰。不过从一开始他就不符合我选男友的原则。我是希望成家的人,我一向主张相爱的人结婚,结婚是生活的最美方式。婚姻中的责任、诺言都是美的。
作者:你指的男朋友是不是那个香港人?别人给你介绍的那个?
陈冲:是的。
作者:也是个失败?
陈冲:我想他不够爱我。也不太懂得我的感情。但他是个很有美感的人,风度非常好。也是个长途关系,我在美国,他在香港,不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加深了解的。有时我心情不好,打电话给他,倾诉一大堆,全是各种各样的感觉.你知道一个独处的女人时常会有一堆感觉的(从积极意义上来理解,便是灵感),可他听完之后对我说:“多睡睡觉,少胡思乱想。”不胡思乱想,就不是我了。我常对他无奈透顶。但是他也没错,他是那种只有简单的几种感觉的人。对了,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做布娃娃,我好多朋友都有我做的娃娃。他特别喜欢我做的娃娃。碰到我情绪不高,他在电话里会说:“多做几个娃娃吧。”就算安慰我了。
作者:那你们怎么见面呢?
陈冲:他很少来,都是我去亚洲拍戏的时候跟他见见面。我希望这件事能有未来,所以还是挺努力的。我对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不是十分自信的。有次去亚洲,快到香港时,我到厕所里去换了一套新的衣裙,还化了点妆。我得让自己够漂亮。漂亮了,到了,他人影子也没有,等了好一阵才来。所以我总有个感觉他不爱我,也不能欣赏我。好像我有这么多感觉是个累赘。
作者:这么长相思、短相会,持续了多久?
陈冲:有一年吧?有没有一年?(她和自己讨论一会儿)我在泰国拍龟滩的时候,见面的机会多一点。
(作者忽然想到陈冲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写到女人和男人的关系,是从寄生蟹展开联想的。那封信提到这位香港男友。信的语言很简朴,却也很美。现将信文在此录下——
坐在这儿好心痛,为以前那双可怜的寄生蟹痛。记得我说过海边有很多寄生蟹吗?寄生蟹的下半身是赤条条的,看上去很易受伤害。一般你看不到它的下半身,因为它住在人家的螺壳里,身体按螺壳的方向蜷着。方向不对的不可以要,长大的要换。有时候,被别的蟹打败失去它的螺壳。总之,没有壳的寄生蟹看上去很病态,很可怜,我只看见过一次。找男人的女人就是这副样子。没有男人的女人就是没有螺壳的寄生蟹。也许寄到他(香港男友)的螺壳里也一样不舒服,因为我不能按他那壳的方向蜷。
陈冲:有一次,他说他可以在曼谷和我度个假。在电话里还问我:需要什么中国东西吗?独自在异国,很少看见中国的东西。那次我很感动,觉得他可算对我的感觉有点照顾了。我们一块潜水、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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