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叹息夜里不会出太阳。人们什么都不说,对他们的事不表态。可他甚至希望有人能开他们俩一句玩笑,那也等于是对他们爱情的承认。可是,有些人却在背后把他们俩的事说来说去,似乎是说着一件奇闻。背后的奇闻,意味着不正常,可正是这种背地里的交头接耳、说来说去使他们的爱情变得不正常,像是偷来的,像是滑稽的、畸形的。没有正常的舆论,久了,会使你自己对自己产生怀疑。却有人在不辞辛苦地向她申明利害,替她设想未来,为她画着恐怖的图画。没有谁是坏人。没有谁强迫谁。但舆论最厉害。任何话,说的人多了,就都像真理。唉,偏见!会使本来挺好的爱情变成痛苦的漩涡,它不会直接站出来打翻你的小船,摧毁你的港湾,它没有勇气对抗法律,却有力量在小船四周制造漩涡,使小船在痛苦中自行沉没。爱情应该是幸福的,所以人们才追求,但当爱情被蛮横的偏见压迫得变了形,一排排痛苦的浪头打来,软弱些的船儿的转舵本不该过分谴责。谁愿意忍受那永无休止的折磨呢?然而,此刻偏见又跳出来说:“我说过,你们在一块不会幸福!”夸耀它的先见之明:“他们本来就不可能成。看,不出所料吧?”
唉,你还真没有办法反驳它
又是那道长满荒草的土岗。细雨濛濛。草叶上有一串串水珠。
“世界上的好人很多。”她说。
“当然。”
“我是说,世界上的好姑娘很多。”
“是不少,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为了这句话,吻他,表情却更苦“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没事儿。我也不知道”
白花花的太阳;高高低低的房子的黑影印在发粘的柏油路面上。不时有几顶耀眼的阳伞从眼前飘过去。卖冰棍的老太太在树荫下吆喝。他们吃了很多冰棍,吃不出味道。
“你能碰到一个好姑娘的。”她说。
“我已经碰到了。”
“你没有。”
“我说了算。这得由我说了算。”
“我其实特别坏。”
“这也得由我说了算!”
“你说了也没用”
是没用。连法律都没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对抗这偏见,能杀死这偏见
那山真高,山顶上有一片云,白的,发亮。
“我真想咱们俩一块爬上去。在山顶上有一座房子”
“你将来可以和别人去爬。南方也有山,和那些能爬得上去的人去爬。”
山顶上的云越积越多,慢慢变灰,变黑。那儿大概在下雨。那山真高。
“你将来一定能碰上个好姑娘的,你”“是吗?碰上了又怎么样呢?”
“你别这样。我不好。我不值得你爱。”
“不值?昨天有个人跟我说,一块六买了个西瓜,不值。”
她哭了,又说起她父母的病
他真想说:希特勒也有病,你们要不让他占领全世界,他就得病死。他没说,那样太过分了,他真想说:有个人对你说,把你的脑袋给我吧,否则我就得犯心脏病。你怎么办?你是把脑袋给他呢?还是请他随便到哪儿去歇着?他没说。他什么都没说。说什么都没用。他望着山顶上的云,云在变幻着形状。
“我还要回来的。”
但愿如此,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