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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审问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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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则利拉山艰难穿过葫芦形的大洼地,刚走上朗热高地,西甲喇嘛就听有人叫他。他抬头一看,发现是沱美活佛,一下就软倒在地。沱美嘿嘿笑着,过去扶他起来,又在他的前胸后背上拍了几下。他顿时又有力气站立了。知道是沱美给了他加持,便说:“尊师来了呀,好啊好啊,请把莲花生大师的法力多多加持给我,让我像没受伤的时候一样。”

    “你受伤了?”沱美活佛扒开他的衣袍,看到伤口已经作过包扎,包扎上还有一个血画的十字架,便用手掌轻轻摩擦着,摩擦了几下那十字架就不见了。“你等着,莲花生大师的法力这就来了。”他说着去马背上取来鞭子,朝着西甲一阵猛抽。

    西甲喇嘛觉得鞭子来得猛烈,落到身上却轻柔得就像舌头舔舐。他闭上眼睛享受鞭子的抽打,等鞭子不抽了,觉得精神一下好多了。他朝前走几步,又退回来,心说腿不软了,淌掉的血好像回来了。

    沱美说:“明天这个时候你还会倒下。”

    西甲平静地问:“我是要死了吗?”

    沱美说:“还不知道,就看你的命了。”

    西甲说:“尊师也是来打洋魔的?洋魔必败无疑了。”

    沱美摇摇头说:“恐怕还得靠你,只要你明天不死。”

    沱美活佛也是刚刚到达朗热高地,别了西甲喇嘛,就去见前线总管俄尔噶伦。作为僧兵总管,沱美对自己率领一千三百僧兵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朗热很满意,来到总管营地,一见俄尔就说:“大人脸上怎么看不出一丝高兴,我们来就是要反败为胜的。”

    俄尔总管先前并不在乎僧兵和民兵参战,现在有了从隆吐山败退朗热的经历,又恨不得全西藏的人都来前线。他说:“抗击英人洋魔的胜利属于沱美佛爷,摄政王、达赖喇嘛、全西藏都会为你骄傲的。可是佛爷,你来得太慢啦,你带的人太少啦。”

    沱美说:“就这样还是紧赶慢赶。本来是要赶到隆吐山的,结果走岔了,多走了两天冤枉路。朗热就朗热吧,在这里堵截洋魔,是三千年前种下的因缘。至于人嘛,不少不少,多了吃什么?我们是靠了沱美庄园的青稞才走到这里的。现在就靠你了,看你有多少糌粑和酥油茶给我们吃喝。”

    俄尔总管一想也对,朗热地荒人稀,到哪里去搞吃的?他焦虑地说:“粮食和草料什么时候才能运到?绛巨噶伦负责噶厦政府的战时后勤,他是怎么搞的?”

    沱美说:“就要到了,我们在前,他们在后。”

    粮食来了。谁也没想到,最早送来粮食的竟是欧珠甲本一行。他们混进十字精兵做了背送粮食的背夫,现在终于把粮食送到了自己人嘴边。

    西甲喇嘛首先看见了他们,高兴地用干舌头舔着裂嘴唇说:“吃的,吃的。”赶紧上前要帮他们把背着的辎重卸下来,突然意识到这不该由一个前线指挥官亲自动手,便喊一声:“来人,来人,快来人。”

    用不着喊叫,早有一帮人过来,抱住了他们背上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抱住了就不肯撒手,似乎一放到地上,粮食就没了。

    卸掉粮食的欧珠甲本浑身轻松地晃了晃肩膀,朝西甲喇嘛弯弯腰说:“大喇嘛,我们回来了。”

    西甲皱起眉头想了想,问道:“你们从哪里回来了?”

    欧珠说:“从洋魔的军营里回来了。”

    西甲说:“洋魔的军营?你们跑到那里干什么去了?”

    欧珠说:“大喇嘛你忘了,是你让我们去洋魔的军营里做内鬼的。”

    西甲说:“噢呀,想起来啦。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欧珠说:“活着是活着,但是活得不好。我们想西藏,想大喇嘛。”说着便哽咽起来。

    果姆说:“说高兴的事。”

    欧珠擦了一把眼泪说:“我们烧掉了洋魔的粮食,洋魔没有粮食就会饿死。但是洋魔没有饿死,洋魔的粮食多多地有哩,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十六个星星灭了,一百六十个星星还亮着。”他是说他们有过一次劫烧粮食、断其供给的战斗,但只烧掉了十六口袋粮食。“洋魔的炮弹一人背两颗,晚上就堆成一堆啦,放在滚雷闪电下面,我们把树枝枝盖上去,再把烧茶的火泼上去,轰隆隆砰,轰隆隆砰。吓死洋魔啦。洋魔没问谁放了火。天上雷响得紧,佛来啦,眼睛里的白光嘎啦啦一闪,炮弹就炸啦。”他是说他们利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引爆了十字精兵的炮弹。

    果姆说:“还有呢,你没说完。”

    欧珠说:“我们在洋魔的锅里放了土,在他们的衣服枪炮上撒了尿,还把他们的鞋和袜子扔到山崖底下去了。要是我们有毒就好啦,在他们的肉锅里一放毒,他们就全死啦。有一次一个英国军官把帽子扣在地上,果姆假装没看见,狠狠踩了一脚。还有屎,我们拉了屎就抹到他们的帐篷上,半夜里臭醒他们好几回。他们睡不好觉,就走不动路,走不动路,就到不了拉萨。他们不给我们吃肉,肉汤也没有,我们就偷他们的肉。次登定本的鼻子灵,一闻就知道哪里有手扒肉。他们的手扒肉煮得都没有血颜色啦,哪里有西藏的手扒肉好吃。”说着,咽了一下口水又说“大喇嘛,他们的秘密我知道啦,他们要抢占拉萨,抢占布达拉宫,顺便把整个西藏也占领了。他们的上帝其实是没有神像的,就是天上的气。天上的气是看不见的,是软的,不用怕,一拳就能打穿它。”

    西甲说:“你探听来的秘密很重要,洋魔要想抢占拉萨,那得看我西甲喇嘛同意不同意。现在你们要干什么?还想去做内鬼?”

    欧珠甲本觉得大喇嘛是不会跟自己商量的,就把对方的话理解成了命令,不想服从,又不好不服从,半晌不吭声。

    果姆干干脆脆说:“不做内鬼啦,做内鬼的人大喇喇会忘记的。”

    西甲说:“不会了,下次我就不会忘记你们了。虽然不会忘记,但你们也不要去啦。我们这里需要打仗的人,你们就归属朗瑟代本团好不好?我又想起来啦,是俄尔总管要惩罚你们,你们才去做内鬼的。那就不要见他啦,我就说这些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佛在天上,丢下几口袋粮食给我们算什么。”

    欧珠说:“太好啦,太好啦,神佛借我们的光啦。”

    果姆说:“最好的是不再做内鬼啦,我们又开始做人啦。”

    仿佛欧珠甲本一行背来的粮食是个引子,第二天,西藏军队急需的物资终于从大后方运来了。这是第一批,由负责此事的绛巨噶伦亲自从江孜押送而来。有磨好的青稞粉、酥油、草料和少量的只配给汝本以上军官使用的帐篷。绛巨噶伦指挥人从驮牛骡马上卸下物资,给俄尔总管一一交代清楚。俄尔总管把他请进帐篷喝茶,感谢的话说了三升五斗,好像抗击英国十字精兵是他私人的事,绛巨噶伦是给他私人帮忙的。

    绛巨喝着茶,急切地问:“够不够啊?”

    俄尔说:“够了够了,三五天的吃喝够了。”

    绛巨一愣:“才三五天啊?”他不禁放下了茶碗“我看这阵势,没有三十天五十天洋魔是赶不走的。我得继续把赶牛赶马的鞭子举起来啦。你知道牦牛一走一大片,可多数的路是一条线的,摊开了过不去,我就恨不得自己把糌粑酥油驮起来。”他起身就走,又说“糌粑捏紧一点,不能敞开肚皮吃。第二批物资最快七天才能到。”

    绛巨噶伦当下就走了,亲自吆喝赶牛赶马的民夫快快上路。

    俄尔总管追过去说:“绛巨大人,人要吃饱,火绳枪也要吃饱,弹药奇缺,下一趟别忘了呀。”

    绛巨噶伦一怔,皱着眉头说:“这事不好办,你是知道的,摄政王把筹集武器弹药的事分派给民兵总管顿珠噶伦了。”

    俄尔说:“我当然知道,可我更知道顿珠噶伦是个什么人,不是对他有利的事,他是能不办就不办的。要等来他的武器弹药,得下一个饶迥年了。”

    绛巨想了想说:“没有弹药打什么仗啊?那我就顺便吧,能筹多少是多少,你可别完全指望我。摄政王知道了一定会问,怎么狗也逮老鼠、牛也吃蚂蚱?你就说,狗逮老鼠是猫飞上天啦,牛吃蚂蚱是乌鸦钻洞啦。”

    送走了绛巨噶伦,俄尔总管在卫队的前呼后拥下,走向了三个代本团。他一方面要察看一下朗热高地的地形,看怎样部署兵力才能堵住英国十字精兵,一方面想慰问一下三个代本团的残兵败将,鼓鼓士气,接下来的战斗一定更残酷。但他走过了三个代本团休息的地方,居然没有一个代本前来迎接。他很恼火,问一个士兵:“你们的代本呢,死了吗?要是活着,一定被乌鸦啄瞎了眼睛。”

    那士兵是果果代本团的,好几次死里逃生,想着战斗很快又会打响,接下来说不定自己就会死掉,加上腿上有伤,明知俄尔总管来了,也不像往常那样起身、弯腰、吐舌头,歪倒在地上说:“死了的在天堂,没死的在地狱。代本不想待在地狱,就飞到天上去了。大人,你看,云端里那只随人鹰不是代本是谁?”

    俄尔总管一愣,哪里有下贱的士兵这样对前线最高指挥官说话的,不是反了是什么?正要呵斥,就见麻子队长已经扑过去,抬脚就踢。

    大概踢在了伤口上,那士兵惨叫起来,叫了几声说:“佛祖啊,洋魔没打死我,倒叫西藏大人踢死了。原来洋魔还不是真魔。”

    这样的话是说不得的,平日里都会被打死,战场更是个讲究服从的地方,决不能容忍。俄尔总管过去,用靴子后跟跺在麻子队长脚上说:“你踢人都不会啊?这样踢,使劲。”仿佛他尊贵的靴子不便越级直接踢到士兵身上。麻子队长疼得直吸溜,接着就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在了士兵身上。他改踢为跺,跺他的腿、他的下身、他的腰、他的喉轮,直到满靴都是血渍,士兵断气而死。

    果果代本团的人远远近近看着,没有人敢过去求情,大家都知道,除了果果代本,其他人别说求情,就是直接对着俄尔总管哈口气,也是大逆不道。但是他们的眼睛,那些被眉宇紧锁着的半开半闭的眼睛,却滋出一些湿红湿红的光来,湿是心在哭,红是心在恨:我们的兄弟死了多少啊。战场上,被洋魔打死是没有办法的,可怎么能被总管大人踢死呢?

    俄尔总管满意地朝麻子队长点点头,气狠狠走向陀陀喇嘛休息的地方,发现奴马代本、果果代本和朗瑟代本居然都在这里。他们在这里干什么?正在诧异,就见西甲喇嘛站了起来,俄尔吃惊道:“你,伤好了?没死掉?”说着,才意识到三个代本是来看望西甲的,西甲俨然是他们的主心骨了,心里很不高兴,但没有表示出来。他明智地想,现在不光三个代本,就是他这个前线总管,也得靠西甲喇嘛了。

    西甲说:“死了又活过来了。洋魔里头有神人,洋神人救了我。”

    俄尔说:“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死了吗?”说着,犀利的目光挨个盯了三个代本一眼。

    西甲赶紧说:“打洋魔的办法还没想好呢,怎么敢去打扰大人。”

    俄尔说:“还没想好?再想不好,洋魔就会打到拉萨去了。”好像这件重大无比的事就该由西甲喇嘛负责。

    西甲说:“快想好了。大人,老鼠搬家会叽叽叫,燕子南飞会喳喳喊,牛跟牛碰头,马跟马说话。你需要开一个会啦。”

    俄尔说:“这个我知道。明天就开。”

    西甲说:“大人,今天就开。”看看天色又说“现在就开。明天说不定我就要死啦。你知道大人,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死人要是能说话,活人就会没嘴巴。”

    俄尔说:“你今天好好的,明天怎么会死?糌粑酥油已经运来啦,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允许啦。要是吃了糌粑酥油还会死,那就把糌粑酥油吐出来,吐出来就又活啦。”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远处有人喊:“总管大人,总管大人,来啦,来啦。”

    俄尔总管以为十字精兵来了,紧张地跳到了西甲喇嘛后面。

    西甲说:“洋魔来了我自己不知道?”前走几步问那人“谁来啦?”

    那人说:“不知道谁来啦,反正来啦。”

    又来了一拨人,是自己人。俄尔总管以为是民兵总管顿珠噶伦组织的后藏民兵,板着面孔迎了过去,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一帮能工巧匠。他们是来修建庙宇和塑造退敌金刚的,有金匠大头领、银匠大头领、铜匠大头领、石匠大头领、木匠大头领、铁匠大头领、泥匠大头领、画匠大头领、木雕大头领、金属雕花大头领、铸造大头领、泥塑大头领、缝纫大头领、颜料制作大头领,每个大头领率领的工匠十到三十个不等,还有大量材料。所有大头领中以金匠大头领巴杰布为尊。

    来了一支这么齐全庞大的修庙塑像的队伍,可见摄政王和噶厦政府的重视程度。俄尔总管大喜过望:“好啊好啊,神佛来了比一切来了都强。我们就要胜了,不胜就说不过去了。知道吧,这里是朗热不是隆吐山?本来要在隆吐山修庙,现在只好在这里了。喇嘛们怎么说来着?不在西天在西方,都是一样的阿弥陀。赶紧赶紧,把地址选好,有了寺庙和马头、牛头、猪首、鸦首退敌金刚,人就轻松了。”

    巴杰布眯眼望了望四周说:“大人,得找一个喇嘛,勘验地形,把持风水。”

    俄尔总管毫不犹豫地传令道:“快去叫西甲喇嘛。”好像西甲是什么都能干的。

    西甲喇嘛慢腾腾来了。他本来是想走快的,但尊师沱美活佛加持给他的力量总觉得还不够,就像头顶的风,忽强了忽弱了。

    俄尔总管看他走近了说:“慢慢腾腾,一摇三晃,把我的命令不当命令了。不过大喇嘛就应该这样,再不能颠来跑去的,像个贱人了。”

    西甲也不谦虚,一本正经地说:“在大人面前,还是小喇嘛。”他这是说,在别人面前,他就真的是大喇嘛了。一听说让他勘察风水,他就亢奋起来,忘了自己从来没干过这种只有高级喇嘛才会干的事情,朝手心“呸呸”地唾口唾沫,好像要拿棒抬杠,又发现没什么可拿,便在袈裟上擦干手,扭动着身子,煞有介事地远一眼近一眼地看了一会,突然盯上了俄尔总管,惊喜地说:“大人,你站立的这个地方就是最吉祥的。”

    俄尔总管勾头看看,再望望四周:“真的就是这个地方?”忽地跳开,往一边连走几步“我这双俗人的脚,怎么能在佛庙的地址上站立呢。”

    巴杰布合十双手,恭敬地对西甲说:“大喇嘛看得好,我见过那么多喇嘛看风水,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利索的。这个地方好,居中偏右,地势平坦,下面的八道低梁就是八瓣莲花,前面远远地对着有树的山,说明这地方能安驻经文才华。后面是原,过去又是长峡开谷,说明庙里的菩萨文武双全。左边是深河,右边是浅河,说明寺庙一旦修起来,就不管时间有没有,它都会永世长存。”

    西甲喇嘛听着,并没有歪打正着的喜悦,真懂风水似的微微一笑,手一挥:“那就快修吧,什么时候能修好?”

    巴杰布说:“很快,用不了五六个月。”

    俄尔总管和西甲喇嘛都怔了怔:“啊,五六个月?”

    俄尔顿时很沮丧:“看来你们造的神佛保佑不了我们了。”

    西甲说:“先尽快造个简单的,简单保佑一下。”

    第二天上午,朗热高地上的作战会议在前线总管俄尔噶伦的帐篷里召开。参加会议的除了西甲喇嘛和奴马、果果、朗瑟三个代本,还有僧兵总管沱美活佛和他属下统领一千三百僧兵的两个代本:楚臣和江村。大家自然先是要喝酥油茶的,一两碗之后,俄尔总管简单开场,没几句,就把西甲喇嘛推了出来。

    西甲喇嘛差不多以一个参谋长的口气说:“抗击洋魔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就是战略战术。现在我说说洋魔的战略战术和我们的战略战术。”

    谁也没听说过“战略战术”这个词,西甲喇嘛也是从虚空王嘴里听来后第一次应用,却顺溜得连自己都吃惊,好像他一直是这么说的。圣史说,作为胜军大王的转世,西甲喇嘛这一世拥有上一世的智慧和说出上一世说惯了的话,一点也不奇怪。可大家却听不懂了,互相望望,议论纷纷:啥叫“战略战术”?是个神吗?既然最重要,一定是个大神。

    西甲喇嘛想解释清楚,意思就在嘴边,愣是吐不出词儿来,挥挥手说:“哎呀,你们听我说嘛,就是一个大一个小。”

    更奇怪了,怎么又是一个大一个小呢?

    作为西藏职业军人的朗瑟代本略微知道一点,有点拿不准地说:“战略是大的,战术是小的,好比一个蚂蚁洞里包括了无数蚂蚁。”

    这个比喻其实没错,但大家更听不懂了。

    同样也是职业军人的果果代本不服气,以为自己知道得更多,抢着说:“不对不对,战略嘛是阿爸阿妈爷爷奶奶,战术嘛就是他们生下的儿子孙子。”

    朗瑟说:“对啊,阿爸阿妈爷爷奶奶是大的,儿子孙子是小的。”

    果果说:“可你说的是蚂蚁,蚂蚁是蚂蚁洞生的吗?不是,蚂蚁是蚂蚁的阿爸阿妈爷爷奶奶生的。就算蚂蚁洞是大的,蚂蚁是小的,可是有些蚂蚁是进不了洞的,它们在树干上一爬,就叫狗熊舔掉了。所以不是蚂蚁洞大,蚂蚁小,而是狗熊大,蚂蚁小。再说了,有些洞比针鼻窟窿还小,大蚂蚁是穿不过去的。你说洞大,还是蚂蚁大?”

    这一番关于大小的考证把朗瑟代本搞糊涂了,一时哑口无言。但俄尔总管不糊涂,带着深思熟虑的表情说:“人家说的是蚂蚁洞,你说的是针鼻窟窿,大蚂蚁当然穿不过去了。狗熊舔蚂蚁,这个比喻好,洋魔是蚂蚁,我们是狗熊,朗热就是你说的树干,我们把树干上的蚂蚁一舌头舔干净。”

    沱美说:“经上说,你看那宝贝珍珠,散的散,漫的漫,分的分,乱的乱,一根绳子就能穿起来。禅定是对治散漫心的无上解药。你们跑远了,远得到了英国还得往前走八十个箭程。还是听西甲喇嘛的,他现在是穿起我们的绳子。”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了西甲喇嘛,希望西甲喇嘛快把他的战略战术解释清楚,却发现西甲懒得听他们胡扯,靠在帐篷支杆上睡着了。离西甲最近的奴马代本伸手摇了摇,看摇不醒,便大喊一声:“战略战术。”还是不醒。

    沱美活佛首先反应过来,起身过去看看,抱着西甲喇嘛的头让他躺在地毡上,沉重地说:“我说了他今天这个时候还会倒下。他伤势太重,为师的我也加持不了啦,是死是活,就看他命大命小了。”然后大喊一声“西甲你不能死,我说了打洋魔还得靠你。”

    大家一听,更着急了:连沱美这样的大活佛、西甲喇嘛的尊师都说打洋魔得靠西甲,可见西甲是不能没有的。

    俄尔总管后悔极了,要是听从西甲喇嘛的话,昨天开会就好了,西甲就能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可是现在,西甲喇嘛就只能把战略战术憋在肚子里,谁也看不到了。他恨不得拿把刀子来,把西甲的肚子劐开,看藏在里面的战略战术到底是什么。“西甲喇嘛,说话。”俄尔总管大喊一声。

    这时有人说:“总管大人,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死人要是能说话,活人就会没嘴巴。”

    俄尔总管一愣:这不是昨天西甲喇嘛告诉他的话吗,打眼一瞧,才发现参加作战会议的还有一切智虚空王浪喀加布。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怎么没看见?俄尔赶紧起身,弯腰施礼。

    虚空王也不还礼,挥着手说:“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他像驱赶奴才一样把包括俄尔总管在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从里面堵严实了帐篷门帘,喊道“谁也不要进来,进来就是死,西甲喇嘛和进来的人都得死。”

    大家在帐篷外面等着,焦急得想过去看看听听,又都不敢。过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等门帘再次掀开时,就见西甲喇嘛一头钻出来,脸色红扑扑的,精神得就像从来没有受伤倒下过。大家在吃惊的同时,都格外佩服虚空王。沱美活佛趋步过去,想给虚空王敬献几句赞美的话,就见帐篷里空空如也,虚空王早已不见了踪影。

    西甲喇嘛一手挡眼一手挥打着阳光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亮。”好像他刚从地狱里出来,已经适应了那里的光线。他眯眼瞅瞅大家,埋怨道“我还没说我的战略战术呢,你们怎么都出来了?洋魔还打不打了?不打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打。”说着撒脾气似的一脚踢去,踢烂了面前的一簇延龄花,然后拂袖而去。

    俄尔总管生怕西甲喇嘛再死过去,紧趱几步,一把拉住他,近乎谀媚地笑着:“西甲西甲,你大喇嘛大肚量,别跟我们这些脑袋里装了酥油的人计较。谁都知道打洋魔就靠你啦,快说快说,就在这里说,你的战略战术。”

    西甲喇嘛回身,要了一碗酥油茶,挺立着灌肠而下,这才又说起来。他说洋魔的战略战术是夺取春丕,再夺取江孜和拉萨,他们要远远地进,长长地打,所以就变成了一条河。河的源头在英吉利,上游在印度和哲孟雄,中游就是我们西藏的日纳山、隆吐山、纳塘、念那、勒布、则利拉。到了朗热、亚东、春丕以及以后的江孜、拉萨,就变成下游啦。源头水量足,上游有补充,中游不堵塞,下游才会大水忽忽淌。但是洋魔占领则利拉山后,就没有大水忽忽淌,他要是大水忽忽淌,我们还能在这里喝茶说话?茶呢?茶倒来。”他不满意地吧唧吧唧着嘴。

    麻子队长赶紧从仆人手中夺过银壶,亲自给他续上。

    西甲又说:“洋魔为什么没有连续进攻?中游有些地方河道狭窄,水流不过来啦。上游是给吃喝给子弹炮弹的,牛驮马背也运不过来啦。”他停下,看大家不住点头,便接着说“河流越长,越容易断。它不断,我们就让它断。它到了西藏想怎么流就怎么流是不行的。我们的话它要听哩,西藏的苦它要吃哩。西藏是我们的,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沟沟洼洼就是脸上的褶子,你自己看不见往水里一照就看见啦;山山水水都是神的脚趾手指,不亲我们亲谁哩?”

    沱美活佛听明白了,以上师的身份微笑着鼓励他。果果代本和朗瑟代本互相看看,都知道对方也明白了,就又去观察森巴军的奴马代本。奴马代本和俄尔总管没听明白,瞪着西甲喇嘛一眼不眨,生怕把最关键的话遗漏掉。

    果果显能地说:“不是从正面打,是从边上打。”

    朗瑟也不甘落后地说:“也可以从后边打。”

    西甲喇嘛觉得这么快就让他们理解了,显得自己不像真正的大喇嘛那样深奥,便用辩经时驳斥对方的口气说:“边上打是对的,但你知道是左边还是右边,是你的左边右边,还是洋魔的左边右边?后面打也是对的,是源头的后面、上游的后面,还是中游的后面、下游的后面?至于正面嘛,不是不打,是打而不打,是有些地方打,有些地方不打。”

    俄尔总管终于明白了一二,觉得最关键的地方还没说,催促道:“快往下说,兵力怎么部署。”

    奴马代本也说:“是啊,我们森巴军摆在哪里,后面还是左边右边?”

    西甲喇嘛又喝了一碗酥油茶,在众人万分期待的目光中抹着嘴说:“我们的防线中间是朗热,右边是乃堆拉,左边是亚东,三个地方差不多在一条线上,都能通向春丕。我现在要和你们商量,乃堆拉我们要不要?”

    俄尔吃惊道:“为什么不要?难道乃堆拉可以让给洋魔?”

    西甲说:“我是说先让后打。我们堵住正面的朗热,因为朗热离春丕最近;再堵住左边的亚东,亚东离春丕也不远。独独把乃堆拉让出来。我说了洋魔是一条河,乃堆拉离春丕最远,是朗热到春丕的三倍,因为山路狭窄,这条河会拉得长长的、细细的。我们把藏兵分开,三十人一队,藏在山林里,白天晚上不停地从两边和后边打。这样洋魔的大炮就排不上用场啦,他们的兵力也会一点一点消耗掉。等他们到了春丕,我们就在春丕西山谷来个合围,四面八方的藏兵全上去打,我就不信洋魔不完蛋。”

    大家都点头,很佩服的样子,也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在这样好的部署里,他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有俄尔总管还在嘀咕:放弃一块西藏的地方,有这样打仗的?不过他没说出来,他仿佛面对着一个军事专家,很害怕说出来会被对方笑话。

    西甲说:“这才是下游的部署,还有更远更深的部署。”

    大家赶紧又打起精神来,听经一样专注地听着。

    西甲说:“我说了这条长长的洋魔河还有源头、上游、中游。我曾经把欧珠甲本派到洋魔后面去啦,他们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但是还不够,还得多多地派。派到源头英吉利去,派到上游印度和哲孟雄去,派到中游日纳山、隆吐山、纳塘、念那去。”

    俄尔说:“要派到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去,那得多少兵力?”

    西甲说:“不用多,几个人、几十个就行了。比如去洋魔河源头的,六七个人就能解决问题。你去了又不是打仗,是寻找上帝的寺庙。源头肯定有上帝的寺庙,你要是在寺庙里碰到上帝,就攮他一刀;要是碰不到,你就假装朝拜在供台前拉一脬屎尿。上帝正在抬头看西藏呢,下面是什么他看不到,他享用了你的屎,臭得甩头摇身子不知怎么办好,就顾不上保佑洋魔打西藏啦。再说去的人是西藏的喇嘛,喇嘛的屎是有法力的,一进到上帝嘴里,就会把上帝的法力吃掉。”

    这一通展望让会场充满了开心的笑声。大家笑了一阵,看西甲喇嘛一本正经的样子,赶紧收敛了笑容。

    西甲说:“现在我要派兵啦。”突然意识到不该自己派,闭嘴看着俄尔总管。

    俄尔总管大度地摆摆手:“派吧派吧,随便你派吧。”

    西甲又看看尊师沱美活佛。沱美活佛含而不露地笑着点点头。

    西甲又说:“森巴军是最不能打仗的,就守在乃堆拉。我刚才是不是说了‘打而不打’?你们乃堆拉就是打而不打。洋魔一炮轰,你们就跑。但不能跑远,不能让洋魔看出你们是诱饵,前面是陷阱。你们要打枪,能打死几个洋魔算几个,边打边退。退到春丕后,就在西山谷的谷脑守着,只要你们坚守不退,洋魔就会停下来。到时候我和我的陀陀喇嘛也会过去,你们不是孤立的。陀陀一到,就不用害怕洋魔会冲过去吃掉你们啦。”

    奴马不放心地说:“那我们的命就交给陀陀喇嘛了,一定别忘了我们。”

    西甲说:“你们的命我收下,忘不了的。还站着干什么,奶茶还没有喝够?快去,再迟就来不及了。要是让洋魔赶在你们前面,我的战略战术就不顶用啦。”

    奴马代本听命地点点头,赶紧走了。

    西甲喇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突然追了过去,拉住他,小声问:“没见桑竹姑娘好几天了,她回到森巴军去啦?”

    奴马突然想起来似的说:“我本来也是要问你的,忘了。她不在森巴军,也不在你身边,她去哪里了?”

    西甲喇嘛“哦”了一声:“是不是回拉萨了?”

    奴马点点头:“她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姑娘,你说呢?”

    西甲喇嘛回头看到开会的人都朝这边张望,推了一把奴马代本:“去吧,打仗要紧。”他这是说给自己的:是啊,打仗要紧,不想了,桑竹姑娘。可是怎么能不想呢?他望了望远方,晴茫茫的天空下,朗热高地绿色弥望,一片清新的透着生命气息的杳渺。但最耀眼的生命在哪里呢?看不到桑竹,原来生怕看到的桑竹,被寥廓和寂静淹没了。这个桑竹,干什么去了?

    西甲回到众人面前,想了半晌,思路才接上了面前的事情。他说:“朗热高地是必须守住的,守住了,洋魔才会到乃堆拉去。你们几个代本都是大能耐的人,就自告奋勇吧。”

    几个代本互相看了看,无话。

    俄尔总管说:“还是你分派,派到谁就是谁。”

    西甲喇嘛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喝了一口茶说:“你们不敢自告奋勇,那就我来自告奋勇吧。朗热离春丕最近,洋魔一定会硬打死攻,我看就由我们陀陀喇嘛守着,陀陀们有福啦,成神的机会又来啦。第二重要的是亚东,果果代本和朗瑟代本,你们两个谁去?”

    果果说:“你派你派,总管大人都说是你派。”

    朗瑟看到西甲喇嘛盯了自己一眼,赶紧说:“那就我去吧。”

    西甲说:“还是果果代本去。你就藏在朗热和亚东之间的山林里,陀陀打光了你来朗热,果果打光了你去亚东。”他的想法是让朗瑟代本做机动,因为朗瑟是很听他的话的,指向哪里就能打到哪里。

    但在果果看来,这是西甲喇嘛的偏心:为什么藏起来的不是我们,而是朗瑟代本团?俄尔总管让人用靴子跺死了我的士兵,你现在又想着让洋魔打光我们,难道我果果代本不是西藏人?就算我果果娶了日囊旺钦的妹妹,就算果果代本团属于******麦巴扎仓当周活佛和日囊庄园领导下的马岗武装,但现在是全西藏共同对抗洋魔的时候,你们不考虑大局,却千方百计想整死我们。哼,我果果也不是好欺负的,走着瞧啊。

    最后西甲喇嘛把眼光投向了僧兵总管沱美活佛。沱美活佛就像真正的部下那样,迈前一步,挺了挺胸。西甲谦卑地问道:“尊师啊,你说还是我说?”

    沱美说:“我说?我说你说的?你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西甲说:“好弟子的心跟尊师的心是一般无二的,尊师你说过。”

    沱美说:“你是顾及佛祖的教诫,要我们不杀生吧?好啊,我的人不是陀陀喇嘛,是念经喇嘛,我们就在你们后面天天持咒念经,看他上帝和洋魔能活几天。”

    西甲知道沱美故意这样说,便道:“尊师啊,你连指挥尊师的权力也让给我了,那我就代你下令吧。僧兵的楚臣代本团化整为零,三十人一队,分布到乃堆拉到春丕的峡谷森林里,见洋魔就打,打了就跑,这样白天晚上连续袭扰,到了春丕洋魔就疲倦了。一旦洋魔进入春丕西山谷,你们要迅速变零为整,把住谷口,切断洋魔的退路。”

    沱美说:“这个好,退路一断,洋魔就心慌了。”

    西甲说:“另外楚臣代本还得拨出四十九个僧兵来,分成七个组,每组七个人。第一组去源头英吉利,第二组去上游印度,第三组去哲孟雄,第四组去中游则利拉或勒布,第五组去念那或纳塘,第六组去隆吐山,第七组去日纳山。去了也不是打仗,靠这几个僧兵,打是打不过的。主要是捣乱,比如远远地放一枪让洋魔害怕,炸喊一声让洋魔分心,碰到洋魔运送的吃喝放一把火烧掉。杀不了人就杀马,马没有了洋魔的大炮就运不过来啦。去的都是喇嘛,从洋魔后面念经,说不定上帝的脊梁就会发冷。反正就是捣乱,办法你们想,别让洋魔把你们打死就行。”

    沱美说:“还可以假装投降,到洋魔的队伍里捣乱。”

    西甲说:“尊师说得对,投了降就可以下毒药,可以把符咒埋到饭锅里、藏到洋魔的靴子里。”

    楚臣代本说:“我们的事情太多啦,让江村代本团去投降吧。”

    西甲说:“江村代本团退守春丕,在西山谷两边埋伏。这是最后取胜的关键,一定不能让洋魔提前觉察,要隐蔽,隐蔽。隐蔽是什么知道吧?就是藏到老鼠洞、蚂蚁窝、石头缝缝里,连随人鹰都不能叫看见。”

    俄尔总管补充道:“上帝也不能看见,佛看见就行。”

    西甲说:“佛不用看,尊师就是佛,他不能自己看自己,他在打仗呢。有我的尊师在,春丕西山谷,就是上帝和所有洋魔的天葬场。”

    俄尔总管瞥了西甲一眼,心说我前线总管的话你也要纠正?但表面上他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沱美活佛表情突然有些迷惘,忧郁地说:“我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你怎么这样说了?你是你,我是我,一般无二是对的,可不是每时每刻。西甲喇嘛,我这就走了,我们西山谷见。那里的河就要流血、山就要淌泪了。佛祖啊,看看我们西藏,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要遭受这样大的灾难。”

    气氛顿时悲怆起来。天也突然阴了,风凉凉的,似乎要下雨。沱美活佛带着他的两个代本楚臣和江村匆匆而去,清透的空气里,飘荡着他们祈求天佛保佑的声音:慈悲是力大无穷的,当瞋恨、贪欲和痴妄毒蛇一样来到西藏时,我们的慈悲啊,你在哪里?在天上吗?保佑;在地下吗?保佑;在人心的汪洋里吗,保佑。

    西甲喇嘛望着尊师越远越高大的背影,大声说:“尊师,你就是慈悲。”

    马翁牧师又上路了。他不仅仍然坚持和十字精兵没关系的姿态,还打算把戈蓝上校派给他的卫队还回去,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戈蓝上校当然不肯答应,一再说:“我要为大英帝国负责,为上帝负责。你不属于你自己,明白吗,马翁牧师?”他给牧师换了马和补充了食物,又增添了卫队成员,仍然是二十个。

    马翁牧师无奈,一个人连夜偷着走了。但卫队是须臾不离的,还是跟上了他。马翁暴怒,以上帝的名义大骂戈蓝上校和卫队长,让卫队长立刻回去。卫队长也以上帝的名义回嘴:“圣父、圣子、圣灵的牧师是不能抛弃羊群的,羊群也无法抛弃牧师。如果我们看不见你,西藏的魔鬼就会吃掉我们。”马翁牧师这才意识到,他跟卫队的关系已不仅是自己单方面受到保护,他也有责任保护卫队的每一个成员。

    他们往前走去,只有方向,没有道路。但马翁牧师坚信,上帝会帮助他。是的,上帝已经在帮助他。他发现他们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人和马都很疲倦,饥肠辘辘,该是歇息的时候了。他们在河边扎营,烧水做饭,正要填饱肚子,就听一阵骇人的呐喊,几十步远的林岗上,突然冒出了一队藏兵。马翁牧师惊叫一声:“上帝。”

    西甲喇嘛说对了,十字精兵在占领则利拉山后,之所有没有迅速进攻,正是因为补给没有跟上。现在补给来了,后勤运输线虽然山狭路窄,但还是畅通的。戈蓝上校便立刻召集人开会,安排继续进攻的事。参加会的不外是容鹤中尉、另外几个英军中尉、五个雇佣军大佐和运送补给的背夫首领。他们的作战会议比西藏人要简单得多,基本上就是戈蓝上校一个人排兵布阵。

    上校说:“我已经询问了达思牧师和尕萨喇嘛,前面的三个地方朗热、乃堆拉、亚东都可以通往春丕,其中朗热最近、乃堆拉最远。我们进攻的地方既不能选择最近的,也不能选择最远的。最近的防守一定坚固,最远的战线太长、浪费时间。就选择不远不近的,那就是亚东。”看没有人提出意见,上校就把兵力部署说了一遍“乃堆拉、朗热、亚东虽然在一条线上,但互相距离都很远,西藏人不可能平行支援。所以进攻亚东时就用不着派疑兵牵制朗热和乃堆拉的守卫部队。十字精兵的英国军队和雇佣军应该全部压向亚东,以最快速度攻破它。”

    容鹤中尉问:“什么时候出发前往亚东,先头部队由谁带领?”

    戈蓝上校说:“两个小时以后出发,我在最前面。”

    容鹤中尉失望地叹口气,他以为先头部队应该是他带领的。

    会散了,戈蓝上校留下容鹤中尉,又派人叫来了达思牧师。容鹤中尉立刻明白,他和达思牧师又要有一次艰难的穿越了。

    达思牧师拿出“吉凶善恶图”指给戈蓝上校和容鹤中尉看,就在则利拉山正前方的朗热高地上,有一个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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