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听起来祁寒似乎把手机换了一边“自从那时就没你音讯了。”
“忙期末考试呀。我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再说,我以前做你们这群毛孩子的出气筒的次数还少吗?”
“说得好像受虐狂一样。”语气间夹杂着笑意。
接着,电话两端突然没征兆地静下来。
韩一一不想立刻挂电话,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能够衔接得上的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祁寒那头才重新响起人声,却不是祁寒,而是一个女生细细的声音:“你在跟谁讲电话?”
祁寒回答:“你不认识。”
韩一一注意到他的语气改变了。
“是照片上那个女的吧?让我跟她说话。”
“别胡闹。”
那女生听起来边笑边说话像是不认真,但韩一一听得出,其中那种咄咄逼人的味道。韩一一清清嗓子叫了声“祁寒”想跟他说“先挂了”可男生似乎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了没听见。韩一一有点左右为难,直接挂断太唐突,这么听着又像是偷听狂的行径。
“你这么紧张干嘛?我不过就想跟她说说话啊。”
“你又不认识她,别捣乱了。”
两个人的声音都时大时小,似乎出现了抢手机的玩闹局面。韩一一叹了口气,无奈地摸摸额头。
“她是你什么人?我要认识一下不行吗?”还真是个锲而不舍的厉害角色。
“就是朋友。”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遮遮掩掩的干嘛呀?”女声忽然放得很大,接着韩一一听见一个冲自己来的“喂——?”
忡怔的韩一一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对面就换成了祁寒的声音:“卫葳!你别烦了行不行!”已经绝不是高兴的语气了。
“我再打给你啊,拜拜。”这句话是对韩一一说的,并且没等答复电话断得很突然。
一声“拜拜”卡在喉咙口,过许久化成叹息。一如既往“隔壁班的女的”、“外校的女的”、“网吧里的女的”、“照片上的女的”感慨于祁寒“很陈冠希”的本性难移,韩一一真心地祈祷突然挂机不是因为机主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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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0日,麦芒全家从云南回上海。之后的两天,麦芒在家待得有点无聊,打算打电话给韩一一聊天,刚拿起电话就想起她应该在上补习班,突然心血来潮想给她个惊喜。
因为不知道确切的下课时间,在补习的学校门口晃荡了好久,麻辣烫和关东煮都吃了不止一份,幸而在撑死之前铃声大作。学生们涌出来。只分开一个多月,麦芒却险些没认出韩一一。
微卷的长发向后扎成马尾,斜肩长款白t恤,浅蓝色热裤,把双肩包当单肩包背,紧锁着眉。韩一一在人群中异常出挑,可麦芒觉得这一点也不像自己认识的一一。似乎是因为身材,韩一一原本就偏瘦,如今瘦得基本只剩骨架,原本就偏中性,如今说她是个t野没人会质疑。虽然脸型更立体,显得很有巨星气质,却给人一种阴郁而不羁的感觉。
麦芒刚想喊她,却因突然冒出的身影而没能发出声音。一个穿朋克t恤、黑色牛仔裤的男生先朝韩一一迎了上去,两人交谈起来。
新男友?
麦芒正犹豫着是否喊住韩一一,与一一对话的男生转过一个角度,四分之三侧脸朝向麦芒的方向。阳光太烈,男生也蹙着眉,但并不影响麦芒认出他就是实验考时被意外摄入照片的希腊侧面美少年,没记错的话,哥哥说过他是圣华中学和自己同年级的。此刻和韩一一站在一起的事实也提醒麦芒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和一一在网吧见过他,那之后看球赛时又在圣华中学见过一面。
曾经有过这么多交际,彼此却浑然不觉。
名字叫什么?麦芒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男生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车门,韩一一坐进去,男生跟着坐在她身旁关上车门。出租车绝尘而去。
麦芒站在原地目睹这一切,愣愣地回不过神,准确的说是被震住了。虽然两人都穿得很休闲,可站在一起却都看着像模特。毫不夸张,可以说是麦芒见过的气场最和谐的情侣。
心里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压抑感。麦芒咬了咬下唇。
出租车在八车道的马路上跑得迅速而平稳。
行道树是新栽的,不仅树荫少得可怜,连其本身也被太阳晒得萎靡发黄,它们在韩一一的视野里跑成一线走马灯。
一成不变的景色看久了使人疲倦,在快要睡着的临界,听到祁寒的声音不太真实地响在耳畔:“我听说了。你和陈佳妮他们几个人在墓地闹得不太愉快。”
韩一一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我没想到他们正好也在。”
“你是怎么知道秦洲出了意外的?”
“暑期实践被分到派出所负责注销户口,正好碰见他妈妈”女生说不下去,抬手捂住嘴,眼眶又红了。
祁寒不能想象无法解释自己身份的韩一一,当时是怎样在前男友悲恸欲绝的母亲面前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悲伤,扮演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的角色,亲手为最喜欢的男生办理注销户口的手续。早知如此,他应该选择事先告诉她。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觉得这件事不该由我来告诉你,但除了我又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追悼会的时候,陈佳妮他们又都在,你要是来了,局面可能会秦洲的妈妈她不能再伤心了我考虑了我自己,陈佳妮,他妈妈,考虑到了所有人但惟独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韩一一坐直了侧过头看向祁寒的眼睛:“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外?”
祁寒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僵住了。
泪水始终含在女生眼睛里。
即使曾经混战到头破血流住医院,祁寒也从没考虑过和死亡相关的细节,毕竟在这个年纪,总觉得死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他更没有想过,死去的人会在活着的人的脸上刻下怎样的表情,此刻他知道了。但他依然又不知道的部分——该怎样面对这种表情。
说不出“自食其果”这样的词汇,即使说了,韩一一也绝不可能幸灾乐祸地重新高兴起来。
用不出警方通知家属时置身事外的客观描述,秦洲再怎样与自己渐行渐远也绝不可能到毫无关联的地步。
追悼会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对那些细节闭口不谈,只用“意外”解释一切。
面对韩一一不明所以的追问,祁寒感到不知所措。
沉默地对视着,最后是韩一一先放弃,重新靠向座椅后背:“我不想知道了。”
祁寒还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有预感,你不想说,一定是为了我好。之前也谢谢你瞒着我。”女生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力道足以让某几个触点变得发白,松开后又蔓延开一片红,眼泪垂直落体渗进其中,哽咽着“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无情地想撇清关系也好,我现在真的在想,如果我永远不知道就好了。改变不了它的发生,但只要我不知道只要我相信他在世界上某处与我无关却过得很好也比”
祁寒的左手,穿过横亘在两人中间座位上的日光和阴影,紧紧地握住了韩一一的右手。
白驹过隙,出租车在十字路口转弯,上了条旧路。没有先前的大道宽敞,却阴凉得多,道路两侧的梧桐枝叶在空中相接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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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时,麦芒一声不吭,精神十分萎靡。井原作出了“生病”、“水土不服”、“恶作剧未能得逞”等种种猜测,全都被她摇头否认。女生剩了小半碗饭,像棵过夜的白菜一样蔫耷耷地挪回了自己房间。
连父母都注意到她的反常。父亲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被关上的房门截断。
“她妈妈那案子的事你告诉她了?”
母亲连声否认“没有没有。”
两人交换过眼神后齐齐地看向井原。
男生放下碗筷:“我也没说。她晚饭前一会儿才回来,回来就已经成这样了。应该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去看看她吧。”
井原敲了敲门,推开走进去,麦芒坐在穿衣镜前的地上抱膝对着镜子发呆。
“到底怎么啦?”井原摸摸她的脑袋,撑着地面在旁边坐下。
过半晌麦芒突兀地冒出一句:“为什么我长不高呢?”
“哈啊?”井原愣了好几秒,最后“嗤”地笑出声:“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身高对女生来说已经不算矮了。我见过比你更矮的人,真的。”
麦芒对他翻了个白眼。
男生也觉得之前自己那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尽力地继续补充说明:“再说你以后还会长啊,就算不会再长也没有人会在意”看着麦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井原识趣地就此打住,认识到自己实在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麦芒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抬起双手撑着脸:“你是不会明白的啦。”
你不会明白。
有个小姑娘像其他大多数小姑娘一样,在某一天清晨或者某一天傍晚,犹如玉石被开光后带上了一些灵性,等她长大后回忆起来,不管是阳光烈烈还是霪雨霏霏,她都会认为这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日子。她注意到一个男生,和别的男生有点不同,不同在哪儿她说不出;想要认识他或者后悔错过他,为什么如此她说不出;当她的好朋友和他走在一起形成和谐美好的构图,心里不舒服,为什么别扭她说不出;她怅然感到自己和好朋友差了一大截,差在哪儿呢?大概是身高吧。
这些少女情怀,即使身为多啦a梦般的兄长,你也不会明白,因为其实在这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日子”她自己也还没明白。
然而对于麦芒而言,很多年后回忆这一天,还不只是“诗情画意”这么简单,她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一如六年前站在弄堂口数数时只需挂念奇多圈赠送的三国卡,不必因直面血流成河的惨景而终身难忘,不必为六年前认定的命案凶手被排除嫌疑而耿耿于怀,不必在一个悲剧性的转折点之后延长出一段有别于常人的黑暗人生。你只需,知道早早离世的父母深爱着你,相信他们最大的遗愿就是你长成一个快乐开朗的女孩,在该纠结身高问题的年纪纠结身高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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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幸福,是因为有人让给你一把伞,为你撑起一小片天空,你在这天地间跑跑跳跳,全世界冰冷的雨声被阻隔在外。
不需要多么花哨的誓言,不需要重复许多遍,
一句“数完就给你全部”或一句“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陪着你”
就一路陪你走到这世界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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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麦芒参加圣华中学的分班考,踩着临界线进了二年a班。九月一日这天,她早早地到校找教室。从最要好的闺蜜是韩一一这点可以看出,在交友方面,麦芒是颜控。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当她在走廊上看见卫葳会瞬间迸发出蘑菇云般巨大的热情了。
但介于麦芒与某人的合照曾经在圣华“广为流传”而导致情侣产生芥蒂的韩一一的电话也被算在了麦芒头上,再加上世界上没有几个神奇生物能像韩一一那样面对麦芒“你好,我觉得你好漂亮,我想和你做朋友”的开场白保持一颗平常心(画外音:你确定韩一一那叫平常心?),麦芒的热情所制造的局面基本可以雷同为:“对方满怀敌意地朝她举起一根矛,她却丢掉了自己的盾,以宽广的胸怀去拥抱了对方的武器。”
卫葳把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问:“你来找祁寒?”
祁寒同学身为一介美少年,其存在感根本不必讨论。但关键是麦芒的神经粗到不仅无法将同一个的正脸和侧脸建立关系,而且同样无法将名字与人建立联系,时间隔得太久,再提起“祁寒”她居然不知道是谁,有点懵地来了句:“不是,我来找教室。”
“喂?”
“这是我的教室。”麦芒指着教室前门上金色的班牌问道“你也在这个班吗?”
卫葳一怔:“我一直在a班。你不是阳明的嘛?”
“我这个学期转来圣华了,我叫麦芒,你呢?”麦芒完全没有合理地产生“为什么她知道我以前是阳明的学生?”的疑问。
“卫葳。”女生抬高了下颌“祁寒是我男友,你知道吧?”
“哦。”麦芒装作很懂行情的样子点点头,心想圣华的校风严谨真是谣传,这分明比阳明还开放,见第一面,刚介绍完自己,立刻就介绍男友。
卫葳见她这般反应以为她刚才没听清,又放大音量重复一遍:“祁寒是我男友。”
麦芒以为这是某种圣华中学独有的幽默“入乡随俗”地跟着放大音量重复道:“哦。”
“哦”?还“哦”?这叫什么反应!卫葳大惊失色,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祁寒无疑算是脸皮最厚的,这女生竟然比祁寒还厚脸皮!
卫葳经历着世界观扭曲的瞬间,男主角正准备从教室后门进去。
“祁寒。”卫葳叫住他,等他转身朝向自己后换出了阴阳怪气的笑脸和语调“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麦芒要转来?”
麦芒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终于将本尊与名号成功配对。
“原来是你啊!”当麦芒认出祁寒,祁寒也认出了麦芒。
由于祁寒脑转速较快,他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过程。听见麦芒的名字,首先因实验考事件而愤怒,但考虑到对方“谢井原表妹”的身份(此事因谢井原事后解释照片由来得以真相大白),觉得和熟人不好计较,而看见她的清晰样貌后,又忆起对方“韩一一好友”的身份,由此联想到至今心有余悸的“厕所告白事件”亲切感立刻被恐慌覆盖,脑海中迅速按次序闪过泰坦尼克号、海神号、日本沉没中的画面,顿悟谢井原长期嘱咐自己携带救生圈原来是为他表妹的出现埋下伏笔。
应该说祁寒的直觉十分精准:当偶像剧男主角有幸邂逅一位邪教教主,他会变成灾难片的男主角。
开学第一天,麦芒开口对他说第二句话——
“可你不是一一的新男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