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安的饭店开在武警部队的对面。
原来请的几个人都比较团结,每天一团和气地做事情,但从郑小梅来了以后,情况就变了。
炒菜师傅和凉菜师傅都很年轻,刚二十多岁,这两个原来就是好朋友,先后来到童小安的饭店,一直关系很好。
郑小梅的到来,让这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郑小梅个子虽然不高,但脸蛋很漂亮,又特别爱笑,刚来的时候很招人喜欢。
但不久江子纯发现她不务实,做事情不认真,总是跟两个小伙子疯疯打打。
江子纯担忧地对童小安说了,童小安说:“也不好喊她走,你教教她,让她做事情踏实一点。”
他们当然也要给郑小梅开工资的,但她来不到一个月,郑东林就打电话来,说家里买什么没有钱,要郑小梅送点钱回去。
郑小梅说:“我哪里有钱嘛。”
郑东林说:“你向你哥哥借,你把电话给你哥哥,我给他说。”
童小安不能不答应,只好给郑小梅拿两百块钱让她送回去。
此后郑东林借钱就成了家常便饭,郑小梅的工资完全不够他父亲用,童小安也不好说什么。
有一天下午,洗碗的阿姨把一个本子递给江子纯,江子纯看见那是店里专门给客人点菜用的本子,但阿姨给她看的是白纸。
阿姨说:“你看看这些字印。”
江子纯仔细一看,只见本子上的字印写着“我喜欢你”“我从小就没有妈”的字样。
阿姨说:“昨天晚上我上厕所,看见这里的灯亮着,我偷偷过来看了一眼,看见你妹妹在这个本子上写写划划,今天早上我就把这个本子藏起来了。”
江子纯把这事告诉了童小安,说:“小梅给炒菜师傅写情书了。”
童小安说:“她已经十六岁了,谈恋爱也可以谈了,他们两个都没有对象,要交往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见他允许,江子纯也就不再说什么。
此后江子纯早上准备本子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拿起每一个看看字印,结果发现郑小梅同时给炒菜师傅和凉菜师傅写情书,她只得又告诉童小安。
童小安联想到两个厨师近段时间说话阴阳怪气,面和心不和的样子,意识到情况严重了,把郑小梅叫到半边,说:“你喜欢谁,就诚诚实实和一个男人交往,不要同时跟几个男人扯不清,坏了你的名声不说,连我们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郑小梅嘴里答应了,但不久江子纯又发现她和对面理发店的一个小伙子交往密切起来,跟店里的两个厨师也暧昧不清。
童小安很生气,语气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顿,她于是赌气走了,几天后,她带着一个小伙子来搬东西,说她不做了。
郑小梅走了,那两个原本是好朋友的厨师关系却一直很僵,先后离开了,洗碗的阿姨家里有事,也走了。
这时候在他们的左右又各开了两家饭店,而这一段的人流量又不是很大,客人被分流了,生意清淡不了少,童小安就不再请人了,就他和江子纯做。儿子童家雨每天放学回来帮着跑堂洗碗,一家三口忙得不亦乐乎。
这年五月十二号中午,一家三口一如既往地忙碌。两点以后,轻松了一点,家雨吃了饭赶紧做作业,两点十五分才匆匆忙忙往学校跑。
儿子走了以后,童小安和江子纯开始吃饭,这时候太阳有些猛,晴空万里的样子。
两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几个武警战士下车后,又伏下身子拿车上的行李。
吃着饭的江子纯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理发店的两个女学徒飞快地跑了出来,满脸惊慌,嘴里大声地嚷着什么。
副食店的黄二哥拖着妻子也飞快地跑出来了。
然后更多的人向他们的周围跑了过来,眨眼间把他们和出租车以及几个武警战士围得水泄不通!
拿着行李刚直起腰的武警看见汹涌的人群莫名其妙,所有的人都一片惊惶失措,嘴里都在大声叫喊,江子纯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声音:“地震了!地震了!”
江子纯也感觉到了地下的晃动,她也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地震了!地震了!”
武警也明白了,大叫:“蹲下!蹲下!”
站立不稳的人们分头涌向几棵大树,前边的抱着树,后边的人抓着前边的人的衣服、肩膀或别的什么,不管是什么,只要在那一瞬间能抓稳!
很快,每一棵树下都围了几十上百人!
整条街道两边的树下都是一片人头攒动!
江子纯看见童小安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说:“那儿有个钱包,快去捡!”
江子纯将他一把推向树下,大叫:“地震了!快蹲下!蹲下!”
因为他们这棵树下有武警带头叫大家蹲下,都蹲了下来,别的树下的人看见了,也跟着蹲了下来,不蹲下也不行,根本站立不稳!
蹲下的江子纯两眼盯着地面,那平实坚硬的水泥地面这时候仿佛比沙滩还要软和,像大风拂过水面吹起的阵阵波浪,下面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将它推来搡去,它就这样摇晃着,喘息着,挣扎着,所有的人脑袋里都停止了思想,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摇晃的不光是地面,所有的房屋,所有的电杆,所有的树凡是和地面挨在一起的,都在剧烈地摇晃!
童小安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高烟囱,那烟囱一直摇晃个不停,童小安在心里推测,如果那个烟囱倒了,会倒向哪里?会不会倒向这边?如果倒向这边,我们要往哪里跑才逃得开?
地面一直喘息了很久,其实就一分多钟吧,但是江子纯却觉得晃动了有半个世纪,接下来,它不再摇来摇去,所有的东西都不再摇来摇去,安静了下来。
地面安静了,人群却渐渐喧哗起来,人们纷纷站起身来,拿出手机,一边兴奋地议论,一边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想聊一聊刚才的感受,可是居然没有一部电话打得通!
座机、手机、联通、移动、小灵通,通信网络已经全部中断 !
紧接着,人们发现,电也停了!
所有的人都说,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地震,从最初的惊慌过后,大家都有些莫名的兴奋,电话打不通,也没有人再进屋,都在外面的坝子里或站或坐,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刚才地震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是如何地害怕。
这时,那些睡午觉被摇醒了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人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身体,女的穿的三-点式,男人只穿了一条内-裤!
有一对夫妻,大约地震发生的时候正在办事,居然一丝-不挂地站在人群之中!
都吓傻了,顾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了羞耻!
这时候没有摇了,他们还惊魂未定,附近的人注意到了,有熟人吼道:“你们两口子还不去穿衣服,还在这儿丢人现眼!”
女人反应过来,一声惊叫,又不敢进屋,急忙护住前胸,蹲下身子。
几个女人一边吃吃笑,一边过来围住她,说:“你两口子也是,要搞啥子晚上搞嘛,大白天的也在搞!”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男人急忙进屋,拖了几件衣服,飞快地跑出来,自己先背向人群把裤衩套上,再过来扔给女人,女人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穿上,觉得有怪味,一看,全是她男人的脏衣服,男人是杀猪的,那衣服的味道可想而知了。
其他睡午觉给摇出来的人也急忙冲进去拿衣服,不敢在屋里穿,怕又摇晃起来,房子万一摇垮了会被埋在里面,拿衣服的人个个都像小偷一般跑得飞快,简直是夺门而出。
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中,才开始穿衣服穿裤子,没办法,逃命要紧!
然后,童小安突然想起了儿子:家雨怎样了?
家雨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大门还没有开,喘口气,歇了一会儿,门开了,学生纷纷往里走,家雨也跟着走。
忽然,家雨觉得地面在突突突地抖动,心想:这些搞装修的好厉害哦,把地面都抖跳起来了。学校附近有一家门面在搞装修,天天都有很大的噪音传过来。
但是,他发现教学楼二楼的墙也在晃,咦?这是怎么啦?搞装修的还能把墙摇得晃起来?再看看,不对,怎么整幢楼都在晃?
家雨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脑子有些不清醒,他转头看了看别的学生,发现他们和他一样,两眼一直盯着教学大楼,脸上的表情一片茫然。
家雨摇摇脑袋,揉揉眼睛,再看看教学楼,瓷砖掉下来了,窗户玻璃碎了,所有的楼都发出了“隆隆”的响声,全部都在摇来摇去。
正在家雨目瞪口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值日老师尖利的叫声:“快跑——”
孩子们顿时争先恐后返身向校外跑,家雨也跟着跑,有小孩子跌倒了,爬起来边哭边跑,有的孩子向小区里跑,那儿全是高层建筑,老师叫:“不要往小区里跑!往街上跑!往公路上跑!往空旷地方跑!”
学校乱成了一锅粥!
各班班主任老师赶来,将各班学生集合,点名,家雨班上还差一人,老师派家雨和另一个学生去找,不敢进教室,只在外面到处喊。喊了许久,那个学生却在别的班上排着呢!
许多孩子都在哭,胆小的哭得哇哇哇的。
家长陆陆续续都来了,接走了自己的孩子,家雨一看,啊哟,不上课了,只有自己回去了。正想着,童小安到了,签了字,父子俩一块回家了。
市人民公园附近的某购物中心是市区繁华地带,郑美莲照顾的老太太就在购物中心大楼的第十层楼上。
午饭后,两人照例要睡会儿午觉,郑美莲躺上床正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听见楼下到处都在“哦哟——哦哟——”地吆喝,她想在吵啥呢?她本来就爱看热闹,听见这吵吵声自然忍不住要到窗户边瞅瞅。
才走了几步就站不稳了,摇来晃去人直发晕,她伸出双手努力扶住窗框,往对面一看,顿时吓坏了,所有的高楼都像喝醉了酒在那儿左右摇摆!
人行天桥像弹簧一样忽儿向中间缩一下,忽而又向两边拉开,桥上的行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跑得比兔子还快!
郑美莲一边大喊“地震了,地震了”一边往老太太身边跑。
老太太耳朵有点聋,操着东北口音说:“什么?什么?”
郑美莲急得不停大叫,老太太明白了,说:“快,躲到床下!”
郑美莲飞快地钻入床下,一看,老太太胖胖的身躯怎么也钻不进去,赶紧又爬出来,说:“不行不行,快,坐电梯下去!”
她扶着老太太急匆匆步入电梯,下到楼底,刚走出电梯,停电了!
郑美莲后怕不已,再慢一会儿给关在电梯里怎么办?
郑美莲扶着老太太等了一会儿,老太太的家人来了,将老太太接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临走的时候,把工钱结给了郑美莲,郑美莲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这个月才做了十天,你们怎么给我拿六百块钱?”
老太太说:“你拿去用吧,恐怕这段时间你们家里用得上。”
告别了老太太,郑美莲赶紧往儿子的饭馆走,电话打不通,得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郑美莲到饭店的时候,看见儿子一家三口好好的,心放下了一半,可又想起老家的于明浩和c县县城的尤小芳一家,心又悬了起来,电话也打不通,不知他们有没有事?
然后她又抱怨:“我一看见地震了,就马上担心你们的安危,急急忙忙过来看你们,你们就没有人为我担心?”
童小安说:“您担心您儿子的安危,我也在担心我儿子的安危。”
江子纯说:“我们给您打电话,但是打不通。”
这时候到处乱糟糟一团,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外界的一切消息,人们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除了用嘴巴喊,用耳朵听,没有任何信息来源!
人们不敢进屋,饭店的椅子全部搬出来坐了,坝子里、街道上到处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没有一个人进屋,就算进屋拿东西也是以豹子一般的速度飞快地跑进去,再飞快地跑出来。
下午4:00左右,胡医生的收音机里传出了邻市广-播电台的紧急通告:“2008年5月12日下午14点28分,汶川发生了8、0级大地震,震中是汶川”反复播出,但是收不到其他的台。
一阵警笛声响起,江子纯看见一辆小车驶入武警部队,一会儿,一车武警战士出来了,江子纯说:“哪里受灾了,你们看,武警都出动了!”
不久又一阵警笛响起,江子纯看见武警们飞快地跑向集合地点,几辆满载武警的军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哪里遭大灾了?”江子纯心想。
这时部队旁边开副食店的赵哥跑过来说:“c县遭了,死了好多人!”江子纯一惊。有人买东西,赵哥匆匆跑回去了。
郑美莲急了:“他说c县遭了吗?”
江子纯怕她着急,赶紧说:“不是,他说的是汶川。”
郑美莲不信,江子纯说:“你听嘛,收音机里都说的是汶川。”郑美莲将信将疑。
晚上8:00多,武警全部出动了,赵哥的妻子王姐又跑过来:“说是c县的山垮了,县城遭埋了,死伤的人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