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美莲赤-裸裸地说:“我喜欢来给我们做活路的人,讨厌哪个跑到我家来耍,把人忙得火起,还要给他们弄饭弄菜,耽误我做活路。”
所以他们过生日,除了自己的儿女,没有什么人来,从童小玉没有消息后,只有尤小芳和童小安回来坐坐,今天尤小芳家里有事,没有来,就他们自己四个人,所以郑美莲只管放心地吵吵闹闹,没有人会听见。
其实就算有人听见,郑美莲也不在乎,而且有时人越多,她闹得越厉害,童小安说他妈喜欢“撒人来疯”
“撒人来疯”也是当地的方言,意思是“撒泼”、“撒野”“撒人来疯”具体就是说,一有外人来了就发疯,撒泼,哭哭啼啼、吵吵闹闹。
这种说法一般是指小孩子,家里来了客人,小孩子不听父母的话,父母就说,孩子“撒人来疯”
这郑美莲几十岁了也是这种德行,难怪童小安会这样说她。
虽然没有外人听见,但郑美莲一再喋喋不休,江子纯也忍不住了,终于说了他们的遭遇。
果然,正如童小安所预料的那样,于明浩嘴里衔着旱烟管,摇头晃脑地说:
“我不相信!这话我不相信!你们如果没有错,怎么会给人家赔钱?
“他们有后台?什么后台?他再厉害,还大得过国法?难道那些帮他们的人都是没有长心的?连他们是好人坏人都看不出来?
“我看,一定是你们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我早就说过,你们在外边做事情,不要想人家的东西,自己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想人家的也是空想,我一说呢,你们就认为我话多,现在知道了吧?”
郑美莲更大声地闹起来:“啥子赔给人家了,我如果相信这话,我就不是你妈了!
“你们无非就是想把钱攒在那里各人在外面操,不想拿给我!
“去操吧!我看你们那几个狗文子能操多久!等把几个狗文子操干净了,你们如果想回来住我们的现成房子,吃我们的现成饭,那就是做梦!”
“狗文子”是s省人对钱的一种贱称,人们说某人财大气粗,就会说:“有两个狗文子了不起了!洋得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但是心里其实是羡慕的。
郑美莲现在这样说童小安他们,自然也是表示她瞧不起那点钱,但是她心里却希望他们能多给她拿一些,说来说去,这就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江子纯很气愤,忍不住想和他们吵起来,但是童小安不断对她摇头,她不想让童小安为难,于是忍下了。
童小安对父母深为了解,不管他们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永远别想在父母面前得到一点安慰!
两人默默地受了一通抱怨,吃过午饭,就回m城了。
从那以后,童小安就很小心了,再也不敢贪什么小便宜。
本钱多了以后,他们把摊子分成了两个,一人赶一个市场,童小安骑着自行车到处跑,哪里好卖赶哪里,江子纯在一个市场上租了一个摊位,晚上把货寄放在那里,白天只带新货去,孩子由江子纯带着。
摆地摊自由,但是遇到下雨就无法摆,尤其是夏天,暴雨说来就来,这些货都不能淋雨,大雨一来,江子纯就手忙脚乱地收货,孩子已经三岁了,也知道着急,来帮妈妈收。
夏天雨水多,经常出不了摊,江子纯说:“天老爷知道我们辛苦,所以下雨来给我们放假。”
无法出摊,就还瞌睡帐,一家三口猛睡,睡醒了,冒着雨到几个好友家看看,天晴了,又开始练摊。
摆了两年地摊后,做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价钱越杀越乱,一个机子以前可以赚五块、十块,现在赚一块、五角都有人卖!
童小安说:“这些人就像没有见过钱一样,赚一、两块钱赶着赶着地卖,这样做生意,连肚子都填不饱!”
看看这生意实在没有办法再做了,他们把货处理了,开始寻找新的门路。
找了好些天,并没有发现可以做的生意,隔行如隔山,除了餐馆,他们对别的行业完全不了解,所以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门路。
这时候,已经有了传呼机,新的一、两千块钱一个,他们买不起,一个朋友转手给童小安一个旧的,两百多块钱。
江子纯有事要找童小安,就找个公用电话,打个传呼过去,童小安腰间的传呼机就“嘀嘀嘀”的叫起来,看看传呼机上的电话号码,童小安再找个公用电话打过来,问:“刚才是谁打传呼?”
童小安回c县的时候,给郑美莲说,他有传呼机了,并把号码给她写在墙上,说有事就打这个传呼。有一天,童小安的传呼响了,一看,是c县的号码,c县只有家里和尤小芳有他的传呼号码,他不知道有什么事,赶紧找电话打过去。
因为他们住的地方附近没有公用电话,他跑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副食店,按照传呼机上的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人口音很陌生,童小安问刚才谁打的传呼,那人说,打传呼的人早走了。
童小安想,也许打传呼的人还会在再打来,他就站在那儿等,谁知等了很久,对方并没有打过来,他就回去了。
刚到家,传呼又响了,一看,并不是刚才那个号码,他赶紧又往那家副食店跑,全是上坡路,跑得他气喘吁吁的,到了,赶紧打过去,对方又说打传呼的走了。
童小安不知道c县究竟有什么事,会连打两次传呼,想着他们一定还会打来,就一直在那里守着,谁知守到吃午饭的时间到了,那边也没有再打来!
童小安忐忑不安,担心家里有事情,回来对江子纯抱怨:“不知道是哪个打的传呼,又不多等一会儿。”
下午,童小安急忙上c县去看个究竟。
还在老远,童小安就听见郑美莲在屋里大声的呻吟声,他不知道妈妈出什么事了,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屋去,喊:“妈!你怎么了?哪里不好?”
郑美莲睁眼看看他,赌气地把脸背过去不理他。
童小安说:“你怎么了嘛!不好就上医院,睡在家里做什么?”
“我不上医院,我死到这里算了!我就睡在这里等死!”郑美莲气呼呼地说完,更大声地呻吟起来。
于明浩走了进来,童小安问:“爸!我妈怎么了?”
于明浩说:“你妈啊,得坐骨神经了!腿杆痛!”
“那怎么不去医?”童小安着急地问。
“医了哦,今早上发作,马上就上街去医了 !在街上还给你那个新式武器打电话,你没理,你妈就是为这个不高兴!”
童小安说明了回电话的情况,郑美莲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
第二天,童小安在家里帮着做事,郑美莲也起来,一蹶一拐地到处走,指挥于明浩和童小安做这样,做那样。
于明浩说:“哎呀!郑大嫂呢!我们知道做啥子,也做得来,你就不要操心了嘛,医生说了,要你卧床休息,你这样到处跑,怎么休息得到?”
郑美莲说:“医生整冤枉的,这山上得坐骨神经痛的人好多,医生都喊卧床休息,那些卧床休息的现在都成了瘸子!
“你看你大哥嘛,走路好难看,屁股一翘一翘的,我可不想像他那样走路,我不能听医生的话卧床休息,而要多活动。”
“这个随便你,”于明浩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c县雨水较多,空气潮湿,农活繁忙,只要天上没有落雨,人们就一定在地里忙,雨后的地上湿气很重,在这样的湿气中长期呆下去,湿气极易进入体内,影响全身的经络,所以c县高山上的人极易得坐骨神经痛。
于老大前不久也得了这病,现在已经成了瘸子,走起路来好象两条腿不一样长一般,一拐一拐的,郑美莲说他走路难看。
童小安知道郑美莲脾气倔强,没有人能说服她,所以于明浩才会常说她“比武则天还武则天”童小安说话自然也不起作用,他就干脆不说话。
不过,说来也怪,郑美莲的坐骨神经痛很快就好了,而且真的没有像于老大那样成为瘸子。
童小安说:“这个医病就是一个心理作用,你相信你的病能够医好,它就能够医好,你认为你的病无药可救了,那就只有等死了。”
山上的人病情不是很重,都不愿意进医院,总是扛着,扛得过尽量扛,扛不过了再说,一般的小病,总是用些土办法医治。
蜂子蛰了,用梨树叶子熬水洗。
生了铜钱癣,剥一瓣大蒜,掐开,让大蒜的水冒出来,吐些唾沫在大蒜上,唾沫和着大蒜水在生癣的地方擦,一天擦几次,连擦几天,那癣就好了,皮肤光洁如初。
婴儿肚子里有风,鼻窝处有黑青色,常常哭,到山上扯把陈艾,把叶子取两片洗净,嚼了给婴儿喂下去,几次后,孩子就不哭闹了。
也有的用银子去风,方法是拿一个鸡蛋,将蛋煮熟,把壳去掉,将一个银戒指塞进蛋里,用布包住,在孩子脸上青色的地方轻轻滚动。不过,这种方法热天不好,小孩会长热痱子。
喉咙痛,在灶里掏一把灰,用开水冲了,灌下去,几次后喉咙就不痛了。于明浩说,灶里的灰医学名字叫“百草霜”意即杂草烧出来的灰,的确有药用价值。
感冒了吃了烟熏肉,咳不出来,将腊肉骨头用火烧糊了,拿出来赶紧用水淋下去,淋的时候用碗接住,把那水喝了,几次后也就好了。
有了这些土方法,山里人就觉得,进医院打针输液真是浪费钱!
回头再说酒店里的童小玉。
童小玉听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悄悄走出来,怕服务员会拦住自己,又退进去。
想了想,她蹲下来,把孩子放在膝盖上,孩子吃了奶,又睡着了,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把里面的蓝色里子翻了出来,再穿上,心里不断庆幸,幸好陆勇刚给她买了件可以两面穿的衣服!
童小玉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服务员们全部站在大门外伸长脖子向着火车站的方向看热闹,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童小玉知道这个酒店有两道侧门,她从一道侧门走出来,向着和火车站相反的方向走了。
走了一段路后,心里始终有些怕,怕撞上陆勇刚的兄弟。
他的兄弟到处都是,而且自己抱着这么大个孩子,太显眼了,又累得不行,才走了没多远,这两手就酸了,她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件包孩子的婴儿毯,上面有两根长长的带子,将孩子背在背上,把头遮得严严的,一下就轻松了,又继续走。
走了一段路,想想还是不妥,这街上没有这么背孩子的,自己这样子还是太引人注目了。呆在这里始终危险,得赶快离开这里,可是火车站肯定是不敢去的,那怎么办?
一边走她一边焦急地想,走到一个公交车站的时候,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她有些累了,上车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这车往哪里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到了终点站,她下了车,不知道是哪里,又走,走了不远,看见一个汽车站,里面停了很多的汽车,她忽然想,陆勇刚他们一定不会到汽车站来拦她,于是进了售票厅,问售票员,除了这座城市,还有哪里有火车站?
售票员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态度友好地告诉了她,她买了到那里的车票,上了客车,一路摇摇晃晃,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县城,不是很大,但是还算繁华,童小玉到一个小饭店吃了饭,向老板打听了火车站的位置,就往前走了。
到了火车站,现在不是节假日,买票的人不多,人们都有序地排着队,她排在了后面。
很快就到她了,售票员问:“到哪里?”
到哪里?
她懵了,她不知道到哪里!
不能背着这个孩子回老家,那到哪里去?
不管到哪里,总得先离开这里吧!
售票员看她半天不回答,不耐烦了:“后面那位,到哪里?”
童小玉回头看了一眼,她后面是一个小伙子,他回答:“x省!”
童小玉赶紧说:“我也到x省!”
那个小伙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上了火车,她把带子解开,想把孩子放下来,却不好放,有人从背后帮她接下了孩子,她回过身来一看,是买票的时候排在她后面的那个小伙子。
童小玉向他道谢,小伙子腼腆地笑笑。
小伙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帮童小玉打饭、接开水,童小玉上厕所,他帮着抱孩子,孩子很快和他混熟了,一路上,小伙子把孩子逗得咯咯咯直笑。
两人渐渐熟了,时不时地聊聊天,小伙子名叫吴文兵,是g省人。
他家里只有一个父亲,这次出来是来打工的,但是因为他没有文化,也没有技术,在这里很难找到好一点的工作,他听一个老乡说挖煤一个月能挣几千块,打算到x省去找这个老乡,和他一起挖煤。
童小玉说:“你的口音怎么和我老家差不多?你说话我都听得懂,他们这边的人说话我好多都听不懂。”
吴文兵说:“我们家就在g省和s省交界的地方,所以口音差不多。”
吴文兵又说:“你是s省的?”
童小玉点点头:“嗯,我是s省c县的。”
“c县?”吴文兵摇摇头:“没有听说过,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童小玉不好意思说她的经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是被人骗来的。”
吴文兵说:“哦。”
那时候被骗的女孩子很多,吴文兵的老家也有被骗来的外省女子,他们那里山高路险,条件不好,很多男人娶不上媳妇,就有人贩子把外省的女子骗来卖给他们当地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