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点的乡邻,c县学校的老师很多都吃过学生家里的泡汤肉,这种盛情是难以推却的,却之不恭。
吃饭的时候要先用新鲜猪头敬天地、敬鬼神、敬祖先,感谢天地、鬼神、祖先让自己一家人和和顺顺,希望他们继续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喂的猪长得又大又肥!
然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地吃饭了,边吃边聊,说得最多的当然就是夸女主人能干,明年喂的猪一定更肥更大,说他们的日子肯定一年比一年红火,郑美莲喜欢听奉承话,别人给她戴的帽子越高,她越受用。
她最看不起李先成夫妻,说年轻轻的,又好吃又好耍,还不如孟财神老两口子,孟财神杀的猪都有一百多斤呢,小两口一天就泡在茶馆里,娃娃也不管,老大倒是有六岁了,老二才两岁多一点,不是孟财神老两口带着,娃娃怕早就饿死了。
李先成杀的猪只有几十斤重,还要卖一半给别人,钱一到手就丢到麻将桌子上去了,家里剩那点肉还没等正月十五过完就没有了。所以平时要想吃肉只有上街买,还要赢了钱才舍得买。
郑美莲说他们喜欢变猪,有钱不吃拿去输!
童小玉在县城租房子后,经常看到郑美莲上街,一看到郑美莲,就千方百计拉到她那里去吃饭,郑美莲开始死活不去,童小玉哭了她也不去,童小玉给她钱她也不要,童小玉硬塞在她衣兜里才算了。
这样几次过后,她上街一看到童小玉就喊:“童小玉!给我拿点钱,我去买药!”
虽然妈妈黑着脸喊她,童小玉也高兴得不得了,既然妈妈肯向她要钱,就表示原谅她了,于是一边高高兴兴地给妈妈拿钱,一边陪着妈妈去医病。
郑美莲看见童小玉天天在街上玩,随时向她要钱她都有,就奇怪了,问她哪来的钱?
童小玉就说了他们抬轿子的事,郑美莲一听,这个又轻松又来钱,是个好门路,沉下脸骂童小玉:“你死女子忘本得很!你哥哥对你那么好,你有这么好的挣钱路子都不教他?他开个餐馆,起早贪黑,累得人都瘦了一圈!你只管自己挣大钱,连娘家人都不管了!”
童小玉被母亲骂得脸都涨红了,说:“等哥哥回来,我就教他。”
那两年假钱在全国泛滥成灾,在c县还比较少见,徐绍林在赌桌上认识了一个人,说他有一批假钱,如果徐绍林要买,他可以算便宜一点。
他说:“你们c县这么高的山,还没有哪个在这里用假钱,既然没人用过,肯定就没人认识,你要是把这批假钱用出去了,你就发了,你可以天天坐麻将桌子!
“你先拿十张去试试,好用再买,我货多得很!
“这一千算是我们认识一场,我送给你的一点心意,你买不买没有关系,生意不成仁义在!”
徐绍林拿回假钱和童小玉说,童小玉本来就没有什么主见,听徐绍林说怎么怎么赚钱,她反来复去看,也看不出这假钱和真钱有什么区别,就同意了。
徐绍林把这十张一百元的假钱分成两份儿,两人分头用,太好用了,特别在麻将桌子上,输出去的是假钱,换回的是真钞。
晚上回来一点,十张已经用出去了五张,这就是捡来的五百元啊!
徐绍林把钱拿在嘴上亲了又亲,大叫:“妈妈也!我发财了!运气来了墙都挡不住!我运气来了狗屎都能变成金子!老子坐在家里就有人把钱送上门来!想不发财都不行!想不发财都不行啊!”徐绍林用五千块钱真钞买回了两万块钱的假钞,逮住一切机会用,麻将照样打,轿子照样抬,那钱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进流。
挣钱容易,花起来自然也大方,他们买了电视,买了沙发,买了衣柜,买了vcd,也买了洗衣机和电冰箱
也很少煮饭吃了,一天三顿都下餐馆,屋里的蜂窝煤炉子主要用来烧热水洗脸洗脚和烧开水。
因为手头宽裕,自然也大方,徐绍林不时请他的三朋四友下餐馆喝酒,在餐馆里碰见了熟人,他们也大大方方地一起把帐结了。
虽然徐绍林仍然经常喝酒,却并不发酒疯,也没有再打童小玉了。他似乎意识到挣钱比打架重要。
这天,童小玉三人在饭馆里吃了饭出来,准备继续去抬轿子,忽然看见李先成的女人大哭着走来,童小玉急忙上问:“孟姐,怎么啦?”
李先成女人看见童小玉,停了一下,说:“我二娃我二娃”马上又号啕大哭起来。
童小玉扶住她,问:“你二娃怎么啦?”
“我二娃啊!我的二娃啊!我的心肝啊!他不见了啊!”李先成女人哭得肝肠寸断。
童小玉着急地问:“二娃怎么会不见了?在哪里不见了的?是不是在茶馆里?在哪个茶馆?走!我们帮你去找!”
“在在”她欲言又止:“在啊!我的二娃啊!”又哭了起来。
这时候李先成匆匆跑了过来,扶起他妻子说:“走吧!说在前边!”
童小玉说:“在哪里?我们和你们一走去找!”
李先成说:“不了!我们自己去找,你们忙去吧!”扶着他女人急急忙忙走了。
童小玉说:“找不到来给我们说啊,我们帮你们找!”
徐绍林说:“找不到就报案!报派出所!看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李先成的老二一直也没有找到,他们也并没有报案。
孟财神老两口也大哭了一场,逢人就说:“砍脑壳的!以前上街从来不带娃娃,那天想起了说把老二带到街上去耍,老大也要去都不带,这下可好,带出去就带不回来了,可怜我的孙儿,不知道在哪家受苦!”
人们都同情地安慰着孟财神夫妻,说:“唉!老二也不一定就会受苦!如果被人贩子拐去了,肯定也是卖给有钱人去了,那老二倒享福了!”
孟财神说:“也是,只怕老二被卖给有钱人,比跟到他两个砍脑壳的享福些 !就是我舍不得啊!我的孙儿啊!”人们背后说:“李先成的老二肯定被他卖了,因为他两口子天天赌,欠了一屁股的债,怕是惹着横的了,不是把孩子送去抵债,就是被他们卖了,唉!他两个不是东西,两个孩子却聪明伶俐,只可惜投错了胎!”
李先成的老二就这样没了消息,老大是村里后辈中数一数二的聪明,家里从来没有人管过他的学习,他的成绩却一直名列班上第一名,奖状贴了满墙。
只是投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注定了他没有前途。
初二的时候,李先成说没有钱供他读书了,这个成绩优异的孩子不得不退学回到了家里,每天和父母一起上坡挖地,和父母一起上街坐茶馆,短短几天时间,他的牌艺就超过了他的父母,成为麻将桌上最年轻的赌徒!
童小玉终天知道是哪几个人抬了李先成的轿子,这几个人不但抬轿子,还“放水”——“放水”是茶馆里普遍存在的一种向赌徒们借钱的高利贷。
“放水”的人不一定是开茶馆的老板,但是茶馆老板一定知道哪些是“放水”的人,然而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说,主要是不敢说。
敢在茶馆里“放水”的都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是有相当背景的,谁也不想没有虱子咬捉个虱子来咬。
这些“放水”的利息高得吓人,而且还是利滚利,借一千块钱一个月后还两千,两个月后就要还四千了。
不还?不还他们敢把你的妻子儿女弄去卖了,敢把你的房子拆了,敢剁去你一只手或者一条腿!
“放水”的永远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他们在放水给某人之前早就调查好了这人的背景,知道你有东西可以抵债,知道你最怕什么,知道怎么才能卡住你的七寸,而且卡得死死的,叫你永无还手之力,任他宰割!
凡是在茶馆里借高利贷赌博的人,基本上都没有翻身之日,而且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为他们早就掌握了你家里的一切。
你如果不死,他们只找你的麻烦,你一生都要忙着给他们还钱,而你一旦选择了死亡,你的家人就会陷于无边的恐惧中,时时被他们威胁和恐吓!
抬轿子的抬得李先成输得一踏糊涂,诱使他借水欠下了巨额赌债,不得不用他的儿子来抵,那些人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主,李先成不还钱,他们就要他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他万般无奈,只好用儿子来换他的胳膊和腿。
童小玉虽然知道也不敢说,只是她有些不愿意再去抬轿子了,想到被他们抬的人中也有可能出现李先成这样情况的人,她实在于心不忍。
但是她不去每天收入就要减少,徐绍林当然不允许,她虽然到了茶馆里,却总是会想到李先成的老二那乖巧的样子,又想起李先成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打起牌来心不在焉,忘了看自己人的暗号和手势,反倒弄得他们输钱。
连着几天都没有赚多少钱,徐绍林火气很大,恰好郑美莲上街来了,童小玉把她拉到餐馆里去吃了饭,又给她拿了一百块钱。
郑美莲走后不久,他们回到出租屋,徐绍林大光其火,按住童小玉一阵痛打,边打边骂:“你这个婆娘硬是要打得好!老子一段时间不打你你就浑身不自在!老子辛辛苦苦赚回的钱被你一个人就安排了!你眼里还没有我这个男人?”
童小玉不想去抬轿子,不去又不行,去了多赢别人一点钱她就于心不忍,不赢又怕回去挨打,越怕越出错,徐绍林又像在乡下一样,暴戾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只要童小玉打错牌,只要郑美莲上街来要钱,晚上童小玉必然会挨!
童小玉挨打的事更不敢要别人知道了,离娘家这么近,她怕母亲知道了会来骂徐绍林,怕徐绍林会在暴怒之下打妈妈,她见过徐绍林打他的徐家父母,她相信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抬轿子的时候,童小玉有时会借故晚去,或者说肚子痛提前离开。
这天,童小玉来月经了,肚子和腰痛得坐不住,徐绍林知道童小玉来月经的时候生不如死,没有为难她,让她先回去了。
童小玉回到家睡了一下午,晚上黑了好一阵了徐绍林都还没有回来,她起来到茶馆去找,哪晓得茶馆门都关了。
她奇怪了,这家茶馆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从来没有关过门,今天怎么会关门了呢?
她问附近商店的人,那人说:“你还不知道啊?今天来了好多公安抓赌,把桌子上的钱全部没收了,说是赌资,要充公,还抓到了几个用假钱的”
童小玉脑子里“嗡嗡嗡”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他们从来不关心新闻,不关心政治,这是一次全国性的打击赌博的活动,抓假钱贩子的活动也早就在c县开始了,当时有个条文,凡是在一个人身上发现携带三张假钞,那他就是假钱贩子!
那徐绍林身上何止三张,五张也有。
童小玉听见商店老板的话,想起家里还有一百六、七十张百元的假钞,吓得发起抖来,要是公安把徐绍林带回来搜,那还得了!
她急忙跑回去,先把门栓紧,再把假钞全部找出来,揭开蜂窝煤炉子烧,又急又慌,拿着钱的手不停地抖,好不容易才烧完了!
她把灰烬扫了,端到门口,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了好一阵,确信周围没有人,才飞快地跑出去,倒在很远的地方,又飞快地跑回来,栓上门,靠在门上直喘气。
接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屋里坐卧不安,徐绍林一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她急忙出去打探消息,却见派出所门口站满了人,她这才知道,头天下午抓了很多人,这些都是来了解情况的家属。
有公安出来接待他们,她挤进人群去听,家属说名字,公安翻开一个本子,说某人是初犯,情节轻微,交罚款多少多少,有的说是要拘留十五天,有的说是公安正在抓捕的逃犯,要等候审判
童小玉问:“有没有一个叫徐绍林的?”
公安看了她一眼,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公安翻到了名字,说:“徐绍林!赌博并携带假钞,情节严重,念是初犯,交罚款两万!”
两万!童小玉的心都沉下去了!
回到房里,她把钱翻出来数,他们没有存银行,用徐绍林的话说,天天和钱一起睡觉,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数过了,刚好两万零一千。她拿出两万块钱,用纸包上就去交罚款了。
徐绍林回来了,阴沉着脸坐了一会儿,说:“给我拿点钱!”
童小玉想起他身上的钱已经作为赌资被没收充公了,从自己身上拿了几十块钱给他,他出去买了一瓶酒,回来就仰着脖子灌,童小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说:“钱没有了我们又挣,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徐绍林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又灌了好几口,脸渐渐红了,童小玉有点害怕起来。
喝了一阵,徐绍林说:“老子运气不好,人家用那么久就没事,我才开始用就遭到了!
“人家打几十年的麻将都没有遭过,老子才打了半年就遭了!
“你狗日婆娘运气好,你刚走一会儿就来了!把老子的真钱、假钱收了个精光!哦,”他看着童小玉:“那些假钱呢?”
童小玉说:“我烧了!”
“啥?”徐绍林的眼睛瞪大了:“你说啥?”
童小玉说:“我烧了!我怕公安带你回来搜,如果搜出来”
“啪!”地一声暴响,童小玉吓得打了个哆嗦,惊慌地抬头看向徐绍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