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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绮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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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没有带走梅绮。梅绮却用尽力气将周自横带回了珊瑚园。

    看见自横一脸一身的伤,周公周婆吓了一跳,还以为孙子同谁打架受伤了,或者是撞了车。然而梅绮含泪告诉他们,是自横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伤的。

    梅绮说:“今天,我陪自横去见了周伯父,他们父子相认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周伯父还活着,这二十年来,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

    周婆跌坐下来,老泪纵横。周公连连顿足:“冤孽,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自横微微一震,如梦初醒,盯着爷爷奶奶问:“你们一直都知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告诉我爸爸死了?为什么瞒我二十年?”

    周婆已经泣不成声。周公叹息:“这是你奶奶的主意。她说,与其让你知道自己有一个疯子父亲,不如干脆瞒着你,告诉你爸爸死了,这样,才不会在你心里留下阴影。阿横,你想想看,从小到大,你除了没有父母之外,还有什么缺憾呢?如果我们告诉了你实情,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让你小小年纪就充满忧虑,会让你的同学笑你,让你在自卑在忧郁中长大”

    “所以你们就瞒着我!”自横痛苦地打断爷爷“所以就把这一切让红尘来承受。小小年纪就充满忧虑,被同学耻笑,在自卑和忧郁中长大,这一切,本来应该是由我担当的,现在,都被红尘接受了下来。她和我一样,是个孤儿,从小孤苦零丁,还要背着那么重的负担”

    自横哭了,他不知阵阵袭来的心痛是对爱人的关切还是对妹妹的怜惜,给红尘的感情本来是非常单纯的爱,但是在这一瞬间,变得混淆起来。今天之前,她是他的爱人;今天之后,她却成了他的妹妹。而不论她是哪种身份,都应该是他的责任,他的亲人,而他,却对她没有任何的帮助,只带给她太多的苦难!他真是一个无用的男人!

    周婆惶惑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一边咳着一边问:“红尘?咳咳,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吗?咳咳,这里面关她什么事?”

    梅绮看到自横的眼泪,心里益发觉得罪恶难当,她代自横回答周公周婆:“我和自横是为了找洛红尘才去精神病院的,却看到了周伯父,原来洛红尘是周伯父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自横的亲妹妹。”

    “妹妹?”周婆一惊,咳得更厉害了,几乎背过气去。

    梅绮也忍不住流泪了:“我没有想到会是那个样子的,自横很少跟我讲周伯父的事,我不知道他结过两次婚,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更不知道他还活着,住在精神病院里”

    “不要再说了!”自横号叫起来,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犯罪感,几乎想再次跪下来向老天祈求:饶恕我,结束你的恶作剧吧,如果你要惩罚我,可以用尽最残忍的手段,但是,请放过我爱的人!无论,她是我的爱人,还是妹妹!

    “冤孽呀!”周婆一次又一次地叹息“我们周家和洛家,到底是谁欠了谁?”

    “周家和洛家,到底有什么恩怨?”自横抓住爷爷的手恳求“爷爷,你还瞒着我什么事?都告诉我吧。人们一直把红尘说成是杀人犯的女儿,那不就是说我爸爸是杀人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妈是在生我的时候死的,红尘的妈妈又是这样,怎么会那么巧?这些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

    “是天,只能是天!”周公叹息了一声又一声“你妈妈当年参军的部队,就是红尘的姥爷洛长明带领的部队。洛长明是老革命,‘文革’的时候做了文工团的总指挥,是你妈妈的领导。据说,就是他害死了你妈妈。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总之当年你爸爸从边疆回来,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你回到南京,告诉我们说妃嫣死了,是洛长明害死的,还说他不会放过洛长明,一定要替妃嫣报仇。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红尘的妈妈洛秀却爱上了你爸爸,不顾死活地要嫁给她。洛长明反对,洛秀就和父亲断绝了关系,两手空空地来到了咱们周家。”

    对于洛秀,自横是有印象的,那位温柔善良的继母,常常背着他父亲到爷爷奶奶家来看他,给他买新衣裳,买玩具,还带他出去吃好吃的。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自横对她的印象非常好,只是,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洛红尘的生母!

    “要说秀秀,那真是咱们欠了洛家的。”周公继续说“你爸爸虽然娶了洛秀,但是因为洛长明的缘故,他们婚后的感情并不好,但是不管你爸爸怎么发脾气,怎么挑剔,秀秀总是不声不响地承担下来,从不和你爸爸吵,对我们也都很孝顺,真是个好媳妇。我们也劝过你爸爸几次,让他好好地对待秀秀,尤其后来发现秀秀怀孕了,还很严厉地警告过他两次。你爸爸似乎也有所悔改,不再像以前那样挑秀秀的茬,也肯偶尔关心她的身体。一起上街的时候,也曾陪秀秀买过婴儿衣裳。我们都说,有了孩子后,他们的夫妻关系一定会好起来,可是没想到,秀秀在临产前出了车祸,生下孩子后就死了,那孩子,大概就是洛红尘了。”

    “这些,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自横痛苦地问“也是怕我童年有阴影吗?可是,那是我妹妹呀,是你们的亲孙女儿,你们怎么可以二十多年对她不理不睬?”

    “不是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有红尘这个人。”周公再次重复“真是冤孽。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洛长明夫妇挡在那里,根本不许我们见秀秀的遗体,口口声声只说你爸爸害死了他们女儿,永远都不想再见我们周家的人。而你爸爸,当时已经变得痴痴傻傻的,话都说不清楚。我们根本不知道,秀秀在临死之前生过孩子,还以为那婴儿已经胎死腹中了呢。原来,红尘已经这么大了,而且还和你冤孽呀!”

    周自横忽觉一阵心寒,仇恨,报复,婚姻,车祸,这一切,简直都不像真的。难道,这就是奶奶常说的报应吗?周自横因为报应,娶了洛长明的女儿,又将她虐待至死;洛红尘因为报应,刚出世就没了母亲,疯了父亲;而自己,因为报应,竟爱上自己的亲妹妹!太残忍的一场报应!

    难道这就是天理循环?这就是报应不爽?那么,天这样地报应着天下人,又有谁在报应天呢?

    同病相怜。他本怜惜她与自己都是生命中有欠缺的人,却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是从同一个缺口里走出。

    他的悲剧,和她的悲剧,同根同脉,同出一辙,本来就没有不同。而缺失了二十年时间与空间的相亲相爱,非但不能弥补这爱的缺失,且只会使悲剧的力量更加重十倍百倍。

    他再一次痛苦地嚎叫,可是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张大口,只狂喷了一口血出来。

    周婆心痛地大叫:“阿横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周公颤颤巍巍地以年迈之身险险扶住孙子,也是老泪纵横。而梅绮,痴痴地看着,听着,心底的犯罪感每一分钟都在加深加剧,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在用力地吸她进去,越陷越深

    周自横终于睡着了,梅绮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愁苦的脸,想起上一次这样的陪伴,还是在他醉酒后。

    那时,她刚刚开始养蛊,才喂了三天。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那时可以大方地放手,拿着三年的薪水潇洒地离开,她的日子不会比今天更难过。

    可是她却不甘心。她作茧自缚地非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却不知道那样的行为,等于把自己绑在了大石头上沉入海底。何其愚蠢!

    如果,如果她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还可以将一切的罪恶改写吗?

    她再看一眼周自横,用手轻轻展开他紧蹙的眉头,忽然俯下身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抹干泪水,站起身走出去,向周公周婆告辞。

    周婆仍在拭泪,周公叹息说:“梅姑娘,如果自横可以和你在一起,多么好,偏偏不惜福。”然而话说半句,他忽然注意地看着梅绮的脸,欲言又止。

    梅绮一直都知道周公喜欢研究奇门遁甲,虽然只是玩票性质,却多少有些心得。不禁讨教:“周爷爷,您是不是会看相?”

    “哦,哦”老人吞吞吐吐“梅姑娘,我知道你是龙年生的人,龙年生人取名字最忌用木、系、土、田、禾、日、石、刀、火等做部首,你姓梅,沾了木字,又叫绮,沾了系字如果可以,不如改个名字吧,用金、月、鱼、酉做部首都很好不过,你们年轻人都不信这些。”

    “我信。”梅绮柔声答“周爷爷,我听自横说过您能掐会算,还说我是天上之龙,让他问我是不是九月出生。我查了,不是九月,是十月。”

    周公沉吟:“龙年女子,六月是破月,八月带桃花,十月,那是亡神煞。”

    “亡神煞”梅绮喃喃“周爷爷,我还有救吗?”

    她的声音如此悲哀,令周公忍不住再一次定睛看了看她,依稀从她的脸上看出血光之兆。然而他那点七零八碎的掐算本领,连自己也不尽信,更不敢随便说破,只含糊地说:“梅姑娘,你为人聪明伶俐,又心地善良,一定会诸邪不侵,逢凶化吉的。”

    那就是说,如果心地不善良,则会为邪所侵,死无葬身之地了?

    梅绮又笑一笑,忽然问:“爷爷,如果我做您的孙子媳妇儿,您会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周公有些不知所措,这年轻的姑娘,一脸的哀伤,却偏偏笑得这样奇怪,她怎么了?他有些担心地问“梅姑娘,你还好吗?”

    然而梅绮已经不肯回答,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火车头酒吧”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嘈杂,无论清醒的人还是醉着的人,都带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乐和放纵,模糊地笑着,放大声音猜拳,赌骰子,努力地在别人的声音里寻找自己的声音,又努力地让自己淹没在众人的喧嚣之中。这种寻找和淹没,带给酒友们一种安定的感觉,相信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穿着一身黑色透视装的梅绮走进来时,颇引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有人吹口哨,有人搭讪,有人指指点点,有人致以贪婪的注目礼,还有人,忽然指着电视叫起来:“那不是金陵十二钗主办方的宣传经理吗?大赛开幕前突然辞职的那位。”

    电视上,这会儿正在播出金陵十二钗选美的花絮集锦,晃过梅绮答记者问的片段,接着又换成洛红尘,形成鲜明对比:梅绮同选美佳丽们在一起时,艳妆、华衣、举止夸张,仿佛存了心要一竞高下;而红尘却只是素面,礼貌性地点了朱唇,总是沉静地微笑、倾听、点头,万不得已才说一两句,言简意赅。

    但梅绮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从珊瑚园出来,她回了一趟家,可是家是如此寂静,充满了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是那只作恶得呈的蛊虫在嚣张地庆祝。

    她觉得恐惧,恐惧到疯狂。迫不及待地要走到人群中去。

    她站在阳台上往下望,看见走来走去的行人。可是隔了这样远的距离,那些形影看起来更像是游魂。于是她穿好衣裳,下了楼,想听到最多的人声,感觉最真实的人气。

    可是这世上枉有这么多的人,却没有谁真正在意她,亲近她。

    她在街上走了很久,最后来到酒吧。径直地走到吧台边坐下来,要一杯血玛丽,抓起来一饮而尽,如同吸血鬼见了血。

    她的样子也的确像一只吸血鬼。穿一件黑色真丝连身裙子,稀稀落落地洒着几朵手绣的草本小花,红的蓝的紫的黄的,在黑地的衬托下格外幽艳,又像礼服又像睡衣,有种华丽的慵懒和颓废的诱惑。裸着肩臂,搭着条镂空真丝暗花披肩,有流苏,随着她的举手投足而轻轻浮荡,仿佛搔首弄姿。

    这样的锦衣夜行却没有化妆,看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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