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玻璃上的红色霞光渐渐淡了,暗了,终于消失了。从左侧的窗孔望出去,河川里被乳白色的雾气遮掩得迷迷漾漾,河堤上和灌渠上的一排排杨柳,树冠和树冠粘糊成一堵庞大的城墙了,只有梢部在星空的光亮里呈现出参差不齐的波浪似的形状。
河川里呈现出一种少见的紧张和忙乱景象,极易使人联想到战争。是的,一场全民参战的战争场面,莫过于此吧!从河川里通到各个村庄的田间小路上,被一溜一串负载着麦捆的车辆拥塞着,流向村子里去,一切先进的或落后的机械全都派上用场了,大量的小推车,架子车占据了窄窄的小路。手扶拖拉机快一阵儿,又慢一阵儿,等待拉着小推车的人避一避道儿。汽车被夹在中间,无法施展威力,气得哼哼直叫。小孩在给大人推车,女人们背着麦捆。河川里,男人吼叫儿子的粗哑的声音,女人喝骂偷懒的儿女的调门,纷乱而嘈杂地组合在一起,造成一种特有的紧张忙乱的气氛。
赵鹏的心里,被这紧张的气氛搅得不安了。
按他离家时的估计,至少需得三天,河川的麦子才能熟透,才能搭镰收割,想不到,一场暴雨,反倒促进了麦子的黄熟,在他三天之后回来的时候,河川的麦子已经收过大半了,看架式,明日一天,河川里就会一扫而光了。
他的心里很沉重。天!淑琴割过多少了?她一个女人,怎么往回拉运?河川虽然是平路,进村上场时却有一道坡,她怎么能拉得动呢!产品交易谈判的胜利所给予赵工程师的喜悦心情,完全消散了,那三位洋大哥的颇为友好的交情淡忘了;淑琴和麦捆,镰刀和小推车,现在乘虚而入,占据了脑海,充塞进胸间,担忧压迫着他的心。
轿车开进赵村,他跳下车,拉着司机老盂去喝水,大门上却吊着一把铁锁。老孟不是外人,早已被沿途所见的夏收的紧张气氛所感染,毫不介意自己没有喝到一口水,坚决地退回车旁,钻进驾驶室,赶回城里去了。
赵鹏把提兜从门道下扔进去,就往麦场上跑。打麦场上空亮着一盏大灯泡,场地被麦捆塞满了。有人拉着麦子进场。有人推着空车出场。有人在垒堆麦捆。有人在叫骂丢了两捆麦子。
赵鹏在麦捆堆积的“海滩”上,找到自己的那一绺地场,女儿倩倩正坐在一捆麦子上,十分忠诚地看守着麦子。他问:“倩倩,你妈呢?”
“拉麦去了。”倩倩说“俺毛娃哥也去了。”
“在哪块地里?”
“北渠口。”
女儿倩倩肯定还没吃晚饭,他顾不得了,扯开长步,走出麦场,转下场楞,下了河川。他从路边匆匆走过去,来不及和拉车的乡党打一句招呼,照直朝北渠口那块责任田走去。
“赵鹏!”淑琴喊。
他站住,回头一瞧,淑琴拉着装满麦捆的车子停在路边了,愈来愈浓的夜色,使他竟没有认出淑琴来。他走到车旁,忙问:“还多吗?”
“多着哩!”淑琴说“靠我一个人拉运,怕是得拉到明早。刚才,虎生和根长给咱帮忙拉哩!你没见?刚拉着车子在前头走着”
“唔”他心里过意不去,这样重的体力活儿,人家给自家干了一天,已经够累了,又来给自己帮忙拉车,真是叫人心里不安“唔!人家娃娃也累呀!”
“我劝人家回去歇下,我慢慢也就拉完了。”淑琴感动地说“俩小伙子根本不在乎,装上麦子就走了所以说,还是乡党好,人说‘再好的亲戚一两辈儿,平淡的乡党万万年’”
乡党情深,庄稼人过红白喜事,盖房箍窑,谁也离不得乡党帮忙。在他的淑琴割下一地麦子而不能拉运上场的时候,两位乡党自觉前来帮忙拉运了,这是要付出汗水的重体力劳动啊!他深深为之动情,猛然间,心里一动,联想起虎生和根长在河滩洗澡时给他说过的话,要他替他俩在工厂找一份合同工干。赵鹏心里又不安了,两三天来,他集中精力,对付着那三位从大洋彼岸来作生意的洋大哥,把这两个穷乡党提出的希求忘得干干净净,而他俩已经不顾疲劳,自动给他帮忙来拉运麦子了。他心里过意不去,像欠下了那俩小伙的债似的,却又不好对淑琴说明原委。
赵鹏从淑琴肩上取过牛皮车绊,搭在自己肩上,没有说话。是的,拒绝那俩小伙来帮忙不合适,让人家帮下去又于心不安,随其自然吧!夏收完毕回厂后,得间问厂基建科,有没有修路垒墙的活儿需要找民工
大儿子毛毛给淑琴在后边推车,现在被妈妈指使到地里去,把散摆在地里的麦捆抱到一堆,集中起来,节约下装车时满地跑着抱麦捆的时间,推车的任务由她来承担。
赵鹏扛起小推车的车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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