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曲柔一宿未眠,此刻已感疲倦,便在溪边坐了下来。
依然是溪水潺潺,沁凉入脾,她形单影只,四周只有千年沉默不语的高大苍松,一路行来,幽静寂寥,倍添她心头无限凄凉。
当初,她就是在这儿遇到他的。或许再往上走,她就可以找到他的“巢穴”然后,她只要看他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好,绝不让他知晓。
早就不打雷了,天气那么好,她却赶了一夜的路,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目的只想安慰害怕打雷的他,她是疯了?还是痴了?
正在愣愣发呆,不经意瞧见大岩石后头的草丛堆里露出一块白色皮毛,瞬间攫住了她的目光。
她心脏剧跳,倏地站起,飞奔过去,双手拨开杂草,一入目便是一只被啃得只剩下白毛皮的小动物,鲜血碎骨和着残剩毛皮,腥红与苍白,令人沭目惊心。
她全身发寒,好似跌入无底深渊,双脚一软,便坐倒在地。
不会吧她用力握紧拳头,抿紧唇瓣,一再告诉自己,这不是相公,相公法力高强,是个大神仙,不可能让野兽吃了
可那白色毛皮是那么的熟悉,她犹能感觉小白狐热烈舔她的温热气息,而如今眼前却只有一具破碎的身躯
“相公?”她颤声开了口,试图证明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林木依然沉默,天上有白云,白云幽缈,地上有流水,流水伤逝,山中有狐狸,可狐狸呢?活蹦乱跳的小狐狸哪儿去了?
“相相公!”曲柔泪眼模糊,眼前那团白色毛皮也变得朦胧不清,她心一揪,立即放声大哭。“相公!相公啊!”柔儿,柔儿,那不是我呀!
树上的小金丝雀猛拍翅膀,着急乱叫,恨不能飞过去啄醒她。
可是伤心的人儿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我不离开你”曲柔哭得昏天黑地,不断地痛苦自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啊,相公!”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曲柔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望向来人。
“曲姑娘”赶来的裴迁大吃一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曲柔见了他,更是泪流难禁。“相公他我相公”
“我听说石少爷病了。”
“他他”曲柔望着草丛,失声哭泣道;“他死了啊!”“石少爷死了?”裴迁惊讶地上前拨开草丛,却只见一只小动物尸体。
思绪飞快转念,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痛哭的原因。
“曲姑娘,这是被野狼吃掉的兔子。”
“呜?”
“你看,是小白兔。”裴迁左手拨开高高的杂草,右手捡起树枝挑出两只残缺的长耳朵,让曲柔看个清楚。
小白兔曲柔怔仲半晌,似乎仍在确认事实,忽地她猛摇头,继而呵呵傻笑,笑到泪水都进了出来,随之又呜呜咽咽地哭了。
“我将它埋了吧。”裴迁任她去哭泣,抽出长剑,开始掘洞。
“谢谢”
没事了!小金丝雀虚软地靠上树干。
柔儿又哭又笑,他亦同悲同喜,整颗心就像是被她用力揉过,同时也揉开了他心头密布的乌云,重现一片清明的晴空,豁然开朗。
傻柔儿,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
他静静瞧着那个啜泣颤抖的娇弱身躯,点滴柔情,重新涌现。
压上石头,裴迁很快埋好白兔尸体,曲柔走过去,双手合十默拜。
祝祷完毕,她抹去了泪水,强笑道;“裴大哥,谢谢你的关心,你一路跟着我,我很过意不去,我想跟你解释”
“我没有跟着你,我已经在这山里两天了。”
“可是昨天晚上你救了我”曲柔一惊。
“昨天晚上我借住山下的砍柴老爹家,没有出门。”裴迁了然于心,沉着地问道;“莫不是那位跟我很像的胡兄弟又出现了?”
“可是我喊他裴大哥,他也没说不对啊!”曲柔心一跳,没头没脑就问了一个傻问题;“你是胡不离?”
“我是裴迁。”
“你是裴迁,那昨天晚上”
“应该就是胡不离了。”
老天!曲柔又想哭了,是哪个胡不离?是大姐?还是相公
“难怪”曲柔咬着指头,泪盈于睫。“我以为是掉在泥地才没受伤,可是衣服却没沾着泥;那马儿一直乱跑,我不会驾驭,好几次差点颠了下去,遇到他后就一路平顺了;还有,他也出来得太突然了”
“曲姑娘,你为什么来到这山里?”裴迁问道。
“我”曲柔抬头仰看万里晴空。“城里在打雷,相公他怕打雷,我怕没人陪伴,他会害怕”她轻叹一声,垂下了脸,忧伤地道;“裴大哥,你不会相信的。”
“我说过,我相信。”
“你相信什么?”曲柔瞠大泪眸。
“我相信你说的,石少爷是一只狐狸精,所以你刚刚冲着死兔喊相公,应该是把兔子当成狐狸了吧?”裴迁仔细道来。
“你相信我没疯?不是我大哥认为的生了心病?”
“我还知道你那天是故意装疯卖傻,拿我当幌子,目的就是为了离开石少爷,好让他得以安心去修炼成仙。”
“你知道?”
“你哭得那么伤心,哭到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不是害怕,而是悲伤。”裴迁平静地道。
“对不起,我不该骗裴大哥。”那抹伤痛又刺痛了曲柔的心。
“没关系。所以这也是曲兄以为你喜欢我,一再留我,希望我陪你到复原为止,我却可以不顾朋友情义,两天前就离开曲家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你相信相公是狐仙?”
“因为我曾经遇过一位狐仙,在她心目中,天下诸事,没有比得道成仙更重要了,她也姓胡,虽然每个狐仙都可能姓胡唉。”裴迁长长一叹,沉缓地踱了几步来到溪边,望着水里晃荡不清的脸孔,苦笑道:“六年了,我已经寻她六年了”
“裴大哥”望着他孤独的背影,曲柔感受到他的落寞。
为了修道成仙,弃了尘世,远离爱人,落得世间有情男女孤单饮泣;那么,神仙何苦来世间这么一遭,只为了戏弄凡人呢?
柔儿,你何苦做戏?弄得你我这般伤心难过?
语声幽幽,响在曲柔耳侧,不是来自风中,而是敲在心版上。
她惊讶地抚上心口,彷若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转过身子,就看到地上站着一只小白狐狸,那双熟悉的圆圆黑眸饱含泪水,直直瞧着她。
她更往心口揉去,只为了抚平那突然撞击而来的剧烈心痛。
痴痴相对,一个是人,一个是狐,她终究会死去,遗忘今生;他终究会成仙;永世逍遥。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命,原本就不应有交集。
曲柔不让自己流泪,只是用力咬紧唇瓣,转头就跑。
小白狐放开四蹄,立即纵身追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裴迁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他只是默默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林荫间,他又转身继续看那一去不回头的溪水。
曲柔拼命地跑,风呼呼地吹,巨大树干一根一根迎面撞来,阻挡了她的去路,她闪了又闪,避了又避,却是怎样也跑不出这片迷雾树林。
碰!脚步一个不稳,她结结实实地趴倒在地上。
好痛!全身骨头都像是要垮掉似地,双掌一阵阵地抽痛,她泪水进出,又刺痛了脸颊的伤口。
她想爬起来继续跑,但她没力气了,她早已耗尽所有的心力。
柔儿,你跌伤了。
“你回去!”曲柔握住拳头,吃力地抬起身子,刻意不循声望去,咬牙道;“你该回去的,我这就走。”
她屈起膝盖,却是全身瘫软,又不支地跌了下去。
她的心给埋在这片深山树林里了,干脆,也将她埋葬此处吧,再也不要回去,那么,她还可以默默陪他,不打搅他的清修
柔儿,你的手掌擦伤了,一定很痛的。
温热小舌柔柔地舔舐着她的手掌伤处,曲柔顿感心悸,这是她曾经以为不可能再拥有的感觉,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回到她身边
“不要舔我!”她违心大叫,立即又握起拳头,哭嚷道;“相公!你走!你走!等我休息够了,我就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专心修炼,以后才能当个大神仙,去救很多很多的人。”
我都救不了你了,我还去救谁?
“我算什么?你去济世救人,普度众生,别浪费力气和我厮混!”
我能力不足,本来就不是普度众生的料。
“你不修炼当然能力不足了,你就是爱玩爱闹!走开!别再找我玩了,我才不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狐狸玩耍。”
柔儿,你说着让我伤心的话,你心里更伤心吧?
“你呜!”曲柔心如锥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地上流泪,却是不敢看他一眼,就怕自己会受不了而崩溃。
“柔儿,我们回江汉了。”忽地,那双熟悉不过的胖胖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纳入了那个也是熟悉不过的温暖怀抱里。
好香、好香的憨奶味啊,她好喜欢、好想念、好想再用力闻闻
她轻轻颤抖着,忍不住也伸手去环抱他圆滚滚的身躯。
“相公,不行,我会害了你。”她克制自己,慌忙推开他。
“柔儿。”他双手圈得更紧,完全不让她有逃跑的空间,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哽咽道;“你心里有我,不要再骗自己了。”
“相公,呜呜,我不能”
“我不要下回打雷时,你又半夜跑出来找我,夜路很危险的。”
“昨晚果然是你”她靠在他胸膛,泣不成声。
“我更不想你见到死兔子,以为是你那福薄短命的相公。”
“呜呜”
“你可知道,要我忍耐着不认你,我有多难受?”他抬起她的脸,痴痴地凝视她。
望进那对深黝的圆圆黑眸,她的心又抽痛了。
他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眸幽黯无神,仿佛是两汪泪泉,泪珠儿滔滔不断地滚流出来,爬满他白胖胖的脸颊。
那模样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娃,却又强忍着不哭出声音,忍着忍着,不哭不哭,可是泪水好多好多,只好任它一直流一直流
“相公,你不要哭了。”她情不自禁,哭着为他拭泪。
“柔儿,你也不哭,不哭了喔。”他轻扯微笑,握住她的手,反过来柔声安慰她。
两掌交叠,一股轻凉意漫过掌心,曲柔感觉擦伤的痛楚渐渐地消散,可是,她的心也跟着凉了。
她慌地抽手,举在眼前,紧紧盯住看不出擦伤痕迹的手掌。
“不要”手掌在泪雾中颤抖,她的声音也在颤抖。“我宁可你是普通人,不会什么法力,我要我的伤我的伤,慢慢好起来”
“好。”他马上应允,原先轻拂在她脸颊伤处的指头也放了下来,依然拥抱着她,神情坚定地凝望她,一字一字地道;“天地为证,从此刻起,我就是凡人石伯乐,我要跟柔儿过一般的人间夫妻生活,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被泪水浸得发亮的圆圆黑眸闪动光芒,仿佛这不只是一个允诺,也是一个极为虔诚的宣誓,告知天地,石伯乐和曲柔将会白头到老。
“天!”她虚软地抓住他的衣服,无法承受如此郑重的诺言,哭泣道;“不值得!你该做的是回去当神仙,这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与其当神仙千年孤寂,我宁可为人热闹百年。”
何止孤寂!他语气所透出的压抑,也是她所深刻体认的啊。
他露出微笑,语气温煦。“我是真喜欢柔儿,希望柔儿快乐平安,所以我要当柔儿的相公,给柔儿一辈子的快乐平安。”
她泪水流呀流,止不住了,看得他又是一阵心疼。
“乖,柔儿不哭了。”他不舍地轻抚她的脸颊。“你的伤还是会痛吧?”
在那吹弹得破的白嫩肌肤上,给土石擦出一条血痕,虽然不至于破相,但瞧了碍眼,他既不再施展法力,总该有属于人的方法来疗伤吧。
他贴近她的脸蛋,闭起眼睛,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她的伤痕。
血渍味道是咸涩的,泪水也是又咸又苦,原来,不只是心苦,连血泪也是苦的。天下本无事,又何苦找苦头来吃苦呢?
“我不会再让你苦了。”他缓缓舔着,柔声与她细语。
唇瓣滑移而下,轻触到了她柔软轻颤的小嘴,他转而压了上去,本想安抚平息她的颤抖,然而他一咬着那软嫩的唇瓣,就再也不愿放开了。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