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东洋刀

    当雁翎队的故事写成了小说，当嘎子的传奇拍成了电影，一把东洋刀遗落在白洋淀，径直地插在了白洋淀腹地。当白洋淀雁翎队和嘎子的故事再度沸腾的时候，这把东洋刀浮出了白洋淀的水面，随着主人的身影来到了枣林庄水文站，此刻正静静地横在我床边。

    这是一把东洋直刀，锋钢中凹陷的剑槽还滴淌着鬼子的残血和白洋淀人的眼泪，而这一切都被金属质地的刀鞘收复，被水封在芦苇荡的内心深处。这把东洋刀，在更换了主人之后，立即告别了腥风血雨，告别了刀光剑影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时代，没有了当初斩荷割菱的霸气，成了战利品安静地横在了枣林庄水文站。

    这把刀的新主人是薛哥的老父亲薛蓝田老人。唯有它的新主人才能淬火它身上的邪气，也唯有它的新主人能够重写历史。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东洋刀，没有了曾经的威风凛凛，没有了雪耻疆场的雄姿，和薛老一起慢慢地沉默了下来。在薛老手里雀跃着、欢呼着享受着和平盛世的安详。思绪却随着时光倒退到当初被俘获时的情景，每每这时薛大爷总是两眼绿光激动不已。

    我们带上最先进的装备――小米加步枪（其实就是平日里猎鸟的砂子枪）和最原始的武器——砸刀片，连同白洋淀特有的迂回战术，决定突围那帮无恶不作的小鬼子，收缴他们的军火船。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已经潜到鬼子船停泊的地方并包围了他们的军火船。我举起手中紧握的砸刀片子，反射出一道明亮的月光算作信号，一起向鬼子冲去一阵鬼哭狼嚎的哭叫响彻了白洋淀，之后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围剿成功了，不仅消灭了鬼子小分队，还收缴了15条步枪和一艇重机枪，当然还有这把东洋刀。组织念我们围剿有功，便把这东洋刀赏给了我这个队长。在之后的交锋中，我用这把东洋刀取下了四个鬼子的颈项。后来解放了，我便把这把东洋刀收藏了起来，直到孙子们看到后又拿了出来。

    薛大爷的老革命故事自然就不用说了，在人们的敬重和推举之下，他就干起了村支部书记。新官上任的薛大爷，并没有烧上三把火，还着实灭了两把火。首先收缴了村民的火枪、火药，不准乱捕乱杀淀里的鸟儿。还有就是收缴了部分不法“烟枪”尤其是收苇子的时候坚决杜绝烟枪乱“打”在任的薛大爷，带领村民疏通河道，号召人们栽植莲藕，尽量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白洋淀原貌。

    薛大爷逐渐地老了，在水文站工作的儿子筹资给老人家在站内的空地上盖起了三间瓦房。在任上闲下来的薛大爷确实有些老了，耳朵也有些聋了，但脚底板毅然硬朗，有时还会扛起压弯的扁担到村子里担些甜水（水文站未改造之前，饮用水水质较差）以减轻孝顺的儿女们的负担；在任上闲下来的薛大爷并没有闲下来，当我们在办公室挑灯夜战尽兴玩耍的时候，薛大爷已经把大门锁好。当我们还沉浸在梦乡的时候，他却已经扫却了满院纷杂的落叶；在任上闲下来的薛大爷并没有闲下来，他时常手持粉笔在自制的黑板上背诵着岳飞的满江红和孙犁的荷花淀，遒劲有力的字体中无不张扬着他对白洋淀的忠诚与挚爱；在任上闲下来的薛大爷还会擎起那把杀人不眨眼的东洋刀，将它径直地插向白洋淀腹地，祭奠英魂。温顺的东洋刀再也寻觅不到当初的霸气，一行老泪顺着刀柄径直地淌到大淀深处。

    再一次回到白洋淀，回到枣林庄水文站，再一次走进薛大爷的小屋，握紧那把尘封已久的东洋刀，一股来自大淀深处的热浪不禁由心底升腾而起，燃遍全身。在我们即将动身去吃饭的时候，薛大爷拿出珍藏已久的白洋淀陈酿塞到我的手上，一种暖流止不住地涌向心里，直抵最柔软的腹地。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已陶醉在白洋淀的腹水之中。

    临行前，凝视着已经搁置的东洋刀，却发现刀身上汪着的泪已经稀释了遗留的血迹，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