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发现自己低估了“同伙”的数量。进入这个房间后,有好半晌,她只能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大群人。他们全都穿着铁灰色的全套西装,男女皆有。而珍珠一身白被单和过大的黑色外套,让她显得特别突兀。她瞥了眼站在右前方的长老,他背部肌肉十分发达,棕褐色的皮肤上交错着十来道伤痕。不知在等待什么,整间房里百余人站得笔直,连呼吸声也浅浅的,全是僵到最高点的一号表情。珍珠对他们投射在她身上敌意与好奇的目光感到恐惧,身子不由得往那恶男的背后缩了缩。
她也怕这男子,不过至少现在面对的是他的裸背,而不是那对厉眼。不久,一名手下从人群中走出,恭敬的站在恶男面前。“长老,华医生已经解剖完毕。长老要等华医生稍后整理的报告,还是要亲自入内详谈?”“我进去。”众人见他举步向前,主动的分成两边,让出一条路来。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转身握住珍珠的臂膀,强行押着她。方才珍珠实在等得无聊,竟认真数起他背上的疤,这时她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天啊!你真是好强斗狠,光是背上,就有十七道乱七八糟的伤。我看就连送绿岛管训的大哥们,身上的伤都没你多。”
四周的百余人很有默契的同时抽气,接着,又陷入一片沉寂。珍珠原是盯着他的背,他这一转身,就变成盯着人家的裸胸直瞧。她脸蛋不禁红了红,慌张的抬起头,才知道全场的视线全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仍不友善,不过,似乎多了一点点钦佩?
一群怪人。珍珠摇摇头。他还是执意拖着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别扯,我的被单要松了!你文明点行不行?别老是动手动脚的。”他没睬她,侧头询问刚刚那名手下。“东西还在床上,还没清理?”他见手下点了点头,满意的冷笑一声,转向珍珠,那抹冷笑还留在唇角,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珍珠见状不禁打个哆噱,说话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我走,我自己走。”她努力移动着,一边诅咒他,一边由他的身后探出头来。才发现原来这群人的后方还有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门的颜色和墙相同,不留心的话,不易察觉。
窄门内的房间不是很大,墙的漆色很新,桌上散放一堆手术用具,还有一些沾染了血迹的棉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葯剂。踏入这里,不知怎么的,珍珠就是觉得不舒服,有股想逃的冲动。可是要夺门而出,还得先料理箝住自己不放的大掌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房中那股隐隐的腥味令她极不好受。
这时,自角落蓝色屏风后,探出一颗灰白头颅。“阿涛,你该早些知会我的。这里器材短缺得厉害,做什么都不便。”他埋怨着,边脱掉橡皮手套和口罩。仔细一看,他的年纪绝不超过四十,可是却已满头白发。
“阿涛?”珍珠不知死活的轻吐出他的名字,语气是试探的。她抬眼看他,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被他冷冷瞪了一眼。他目光转向桌面上那些用具,开口道:“大型的器材已经向各国订购了,你香港的研究室里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他随手拿起一把手术刀把玩,似是漫不经心的问:“华老,忙了一晚总有些结果吧?”满头白发的华医生嘿嘿笑了两声,摊开手故做无奈状“你不该要我连夜赶来日本,应该把那东西”他往屏风的方向指了指“送回香港。只要用研究室里精密的仪器一扫描,十秒钟就看得清清楚楚,哪需要我又操刀又操剪的,弄得脊椎的老毛病都快犯了,不休息都”
“晶片。”他面无表情的截断华医生的话“有,拿来。没有,少说话。”“嘿!长老先生,别拿那副脸孔看我。本人和你们洪帮是订了契约的,不是你的部属,不在你的管辖内。何况阙老大还给我三分薄面,别把你那套用在我这半个外人身上。”华医生笑着说。
华医生单名一个“非”字,自祖父华清风以来,一直担任洪帮的专属医生,在帮中身分超然。而华非是华家第六十三代子孙,华家世代以行医为职,出过几位响当当的人物,尤以三国时代的华陀最为人知。
华医生没再理会“长老”视线移向一旁的珍珠,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位可爱的小姐,你就是他们口中传来传去,武山连合会派来的‘殿下’吗?”
“我叫海珍珠,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他们要喊我‘殿下’。”珍珠头摇得跟博浪鼓一样。经由他们的谈话,她大致推敲出整个状况。大概是这两个帮派组织互相敌砚,而她被误认为是敌方派出的间谍。但为什么是她?华医生上上下下打量她沉吟道:“嗯,我也觉得不像,可是人心隔肚皮。我不是你,也不是你肚中蛔虫,不知道你是不是说实话。我看这样好了,不如剜开你的心,敲开你的头骨,插人几根管线,再接上电脑,你一讲话,我就知道是真是假啦!”
老天!这算哪门子的方法?珍珠搞不清楚他是说笑还是认真的,只好瞪着一双大眼,讷讷地说:“不是有测谎器吗?这里的设备应该很齐全吧?”“唉!器材全订购了,可是还没送来。只好用我自创的方法罗。我知道被人诬赖的感觉一定很差,用这法子帮你测谎,马上就还你清白了,这不好吗?”华医生说着说着,真拿起锯头骨用的刀子走向她,脸上还带着笑。
珍珠吓得惊声尖叫,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她的手臂被“长老”捉得紧紧地,没办法退开更大的距离。她死命的缩在他背后寻找掩护,一时忘了他还裸着上半身,只觉得他的背肌又硬又冷,像墙一般。
华医生又嘿嘿地笑“果真不像、武山连合会的‘殿下’哪有你这么胆小。好吧!我华非暂且相信你。”他抬头望了长老一眼,嘻笑的说:“sorry!很久没和漂亮妹妹玩了,一玩就冷落了长老先生。哎呀,别老板着脸嘛,这样容易短命的。你的命这么值钱,一短命,不就亲痛仇快了吗?”
“闹够了没?”长老冷哼了一声,脸上罩着寒霜。这一耍嘴皮,足足闹了半个钟头。华医生看了看墙上的钟,丢下手中的手术刀,耸了耸肩。“够了。”他一说完,脸上的表情便变得冷静而专业,与之前大相逢庭。他拨了拨落到额前的白发,对长老使了个眼色,便走入那扇大屏风后。长老拉着珍珠的手腕,缓步跟了过去。踏入屏风后的那一刹那,珍珠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在门外,这个男子会笑得那般不怀好意。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呼吸全哽在胸口,想叫也没法出声。屏风后的墙仍是一样净白,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手术灯,灯下是一张手术台,一切设备都平淡无奇,只是台上躺着的人不住的淌着血。血染红了底下的白色垫子,还一滴滴的淌落于地,汇成一片血泊,腥味就在这角落中飘浮。
“没有机器真的很麻烦。”华医生边说着,重新戴上了手套。他拿起一支长夹在血肉中拨动“这次你料错了。他没把晶片吞到胃里,也没缝在皮肤下,甚至肛门、鼻腔、喉间、耳骨、眼睑,能找的都翻尽了,你的手下也找过他的公事包和衣物,也是没有。依我看,若非有接应,是很难把晶片传出去的。这位可爱的小姐,你说是不是?”华医生突然转向珍珠,语气既亲切又和善。珍珠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颤,脸上血色全无。她原本强力的压下了自己的惊慌,但被华医生一问,她全身鸡皮疙瘩都立正站起,心中愈叫自己镇定,反而愈难压抑恐惧。她盯着手术台上的那一块肉只能说是“一块肉”因为那根本称不上是一具尸体。他的头颅还在,脸上虽然有被切割的伤口,但依稀还分辨得出来。他竟是在新宿街头和她撞成一团的那位怪老人。
华医生见她不回答,只是愣愣地瞪着那颗头颅,眼张得比铜铃大,眨也不眨一下,不禁感到有趣。像这解剖检验原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再加上身兼洪帮的主治大夫,接触的都是刀里来枪里去的人,所以他早就忘了一个普通人突然面对一具尸体时尤其还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
“喂!你眼睛这样睁着,不酸吗?”华医生伸出手在珍珠发愣的眼前晃动,企图引起她的注意,不料手套上的血竟溅了几滴在珍珠脸上。这下子,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瘫软的蹲下身,大吐特吐起来。只是从昨夜被掳到目前为止,她滴水未进,自然吐不出什么东西,就只能干呕她低着头,呼吸极不顺畅,心里拚命告诉自己放轻松,别想方才的画面,可是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顽强的钻人她的鼻腔,又挑起了她作呕的冲动。突然,有人握住她的肩,珍珠全身一震,以为华医生带血的手套沾上自己的肩膀,一抬头,却看见长老似笑非笑的脸。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不重不轻,珍珠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非要安慰她。“你们”珍珠喘了口气,唇还在颤抖,目光只在那两个“活着”的男人身上游移“你们杀人!”“是他,我可没有,别冤枉我。”华医生辩道,指了指长老,又继续手边的工作“我只会救人,不杀人的。不过说是咱们长老大人杀人也不太对,他想杀个人,何必亲自动手?随便动个指头,就有几百人为他卖命;那是谁杀的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到时,‘他’就是尸体了。”
突然,啪的一声,华医生手上多了一块皮,他竟硬生生地将“他”的脸皮扯了下来!珍珠尖叫一声,待要说话时,两片唇只是一张一合,无意义的蠕动。搭在肩上的手,让她觉得恐怖而沉重。他蹲下身来来,手慢慢由她的肩头滑过,握住她发颤的下巴强将她雪白的脸转向自己,仔细地审视。珍珠忍着不适,被动的迎向他的眼神,发觉在他森冷的眼底跳动着两簇绿火。这一刻,她终于了解了眼前这个男子“你是魔鬼。”珍珠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不是指责也不是疑惑,而是叙述着所发现的事实。话一说完,她的身子便瘫软的朝他倒下,再次失去了意识。“搞什么?我只是扯下这家伙的人皮面具,她怎么吓晕了?这女孩如果是‘殿下’,我头砍下来让你当椅子坐。唉!没空理你们了,这张皮做得真不错,有研究的必要”华医生自言自语着,一面小心翼翼地处理那张人皮面具。
失去了面具,‘他’露出黝黑的年轻面孔,这个叛徒是他所熟悉的。长老面无表情的看了那叛徒一眼,又调回视线着着怀里的苹果脸蛋。他咀嚼着她昏倒前的陈述,一丝讥笑和兴昧爬上唇角。
他什么也未说,将她抱在胸前,缓缓走出去。
是梦?真真实实的噩梦?珍珠感觉到空气中的虚浮,却无法摆脱梦魇。肉体失去了知觉,精神上的恐惧却无法阻绝,汹涌如潮地涌向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梦里,她被无形的力量锁住,直挺挺的躺在手术台上,手术灯照在她身上,四周尽是一片黑暗。一只微凉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颅,她听见周遭悉悉簌簌的声音,却见不到半个人影。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就从头中央剖开好不好?可爱的小姐。”华医生的脸忽然出现,仍带着一贯的笑。他手里拿着亮晃晃的刀和锯子。扬手就要落下“不要!”她无声的喊着。血由额前喷出,在她眼前形成一幕血雨,迅速染红了床单。她应该失去所有实体感觉的,她可是竟嗅到那些殷红血液里,散出浓浓的煎蛋味道?梦境到了这儿,珍珠突然惊醒,坐起身子。唉!就知道是个梦。她拢了拢身上的羽被,发现自己并非躺在榻榻米上,而是西式的双人弹簧床。这间房比和室小了些,没有窗户,只靠着矮柜上的一盏小灯照明。
她原以为那些荒唐情节全在梦里,可是煎蛋的香气却由梦中延展出来,确实飘荡在空气中。哇!好香,真的好香。珍珠用力的嗅了嗅,肚子适时的打了个响鼓。整整一天一夜点食未进,她真的饿坏了。“你在找这个吗?”“哇!”珍珠不知道房里有人,吓得大叫一声。忽然,整个房间被日光灯照得亮如白昼,那位身材惹火的女郎就站在门旁,手上捧着一个盛了食物的盘子。
“你在找这个吗?”女郎语气友善的再次问道。珍珠望着那盘夹了煎蛋和火腿的三明治,口水都快要滴到被上了。她诚实的盯着盘上的食物说:“我好饿。”“我知道”女郎把盘子递给珍珠,很满意的欣赏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刚才你睡着时,肚子咕嘻嘻地乱叫。”珍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拿起另一块三明治往嘴里塞,含糊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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