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今夏第一场雨正缓缓地洒在窗外的竹叶上。斜挂天边的月儿轻柔的替这办雨膜抹上丝丝银白,衬得墨蓝色的夜空更加绮丽浪漫。
这里是“影月”一家同它的名字一般优雅的日式料理店。梁语纤正端坐在名为“竹轩”的包厢中。
原木的拉门大开,就见一片清新的竹林伴著今夜的银月细雨,这光景有著说不尽的娴雅脱俗,但她根本无心欣赏这些风花雪月。
半眯的双眸巴望的只是一床舒适的被窝,而不是正襟危坐地待在这里听父亲训话。
“你看看你,好好的一个小美人居然被你自己糟蹋得成这样!你教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妈交代?亏我跟你妈把你生得这么好,完全遗传她的花容月貌,你竟然不好好感激,好好珍惜,就这样让你明亮的双眼变得无神,让你你姣好的面颊消瘦,让你你你你”梁文谕还有好多痛心的话还没发表,就被女儿一个不秀气的呵欠给气得吞了回去。
“爸,你急召我来这家餐厅,难道没有重要的事,只是叫我来听你千篇一律的演说?”
她已经很给爸面子了,现今会乖乖坐著听父母训话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她愿意当两个小时的乖女儿,他也该满足了吧。
“如果没别的事,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吗?我已经三天三夜没睡了。”伸展一下僵硬的身子,语纤准备闪人。
“你又赶稿赶得没日没夜了?早就告诉你漫画家不是人当的你就不信,偏偏要跳入火坑,看,自食恶果了吧!听爸爸的话,不要再做那种晨昏颠倒、作息不正常的工作,也不要一个人住在万恶的台北城内了,明天就搬回山上来,山上空气又好,人也”
“够了,爸爸。”语纤无奈地伸出手掌捂住梁文谕的嘴。她的头被他念得好痛,如果让他继续唠叨下去,她恐怕会选择撞墙来求得解脱。“这些话你每个月都要念上一逼,听得我都会背了,拜托,你饶了我吧!”
“会背有什么用?你又没听进去,总要我老人家担心这、担心那的,你这样教我怎么放心离开?”不是他一个大男人嘴碎,实在是这个宝贝女儿太教人放心不下。
瞧瞧她尖尖的一张瓜子脸,细致的五官,就该是个温柔婉约的古典美女,举止气质也该像她的名字一样文纤清丽嘛!
可是不知道他们是给她生错了哪根筋,半点也没像她母亲的细腻温华,也没他的干练,她的个性居然特别迟钝。
迟钝不是笨,那是比笨更严重的情况,因为她可以完全理解说话者的意思,却做出根本毫不相关的事。
她的脑袋只会思考她自己的事,不考虑时间、地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不是他聪明,懂得挑女儿交稿后烦她,趁她脑袋空空的时候把事情处理好,不然,等她脑袋又塞满漫画时,他肯定会被她的鸡同鸭讲气死。
唉!有这样的女儿,教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离开?你要去哪里?”一听到重点,语纤立刻打起精神。
“我要出国旅游一阵子。”
“那很好啊!要去多久?十天?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没关系,你可以不必顾虑我,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出国旅游就是要去越久越好,仔细的玩透彻,看遍好山好水。你不是很想去地中海的吗?你常说那是艺术创作者的天堂,趁这次机会好好地看个够吧!一定会大大激发你作画的灵感的。你快去吧!免得以后老了走不动就可惜了。”一听到唠叨的老爸要消失一阵子,她就兴奋地暂时清醒,努力煽动他。
“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还是别出国得好。你看,连跟我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你都能搞成这副死样子,一旦我出了国,没人定时提醒你,我怕我回来时你早就上天堂陪你妈了。”
“没那么夸张啦!谁教你每次都要在我赶稿的时候才来关心我,平常我还是水水亮亮的小美人一个啊。”
事实上并没有差多少,顶多眼袋小些、黑眼圈淡些、脸色红润些罢了,不过为了完成老爸毕生的愿望,也为了自己短暂的自由,她必须说点善意的谎言。
“你放心,我保证你走后我一定会加倍照顾自己的。”
“你早就信用破产,我才不信,除非”
梁文谕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但急切的语纤根本没注意到,只想赶快知道解脱的办法。
“除非什么?”
“除非你愿意搬回山上让我的朋友照顾你,我就能安心离开。”
“让你的朋友照顾!?你隐居山林这些年来,我们家连邻居都没有,你哪来住在山上的朋友啊?”印象中爸爸好像没有什么交情好到让他放心这么做的好朋友,他能把她寄养在谁家?
“你现在人在哪里?”梁文谕神秘地笑了一笑。
“阳明山上一家叫影月的日本料理店里。”
“我们家也在阳明山上吧,离这里好像也不远。”
“是啊,开车不用二十分钟就到了”迟钝的她这时才明白父亲的意思“你该不会要把我丢给这儿的老板吧?”
“不是丢,是请他照顾。”他笑笑地喝口茶,及时将不小心露出的奸笑遮掩住。
“不好吧,人家跟我们非亲非故的,你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好不容易有机会逃离爸爸的魔掌,她才不想又落入另一个长辈的关爱泥沼咧!
“没关系,我们交情很好。”
“可是对方年纪也大了,我不想打扰人家的生活。”
“这你更不用担心,人家年轻得很,身体又健壮。”
“听你这么说,他好像是个年轻男子?”语纤越听越胡涂。
爸到底在搞什么啊?居然要她跟一个陌生男子同居!这是一个父亲该有的作为吗?
“没错,而且人家高挑俊美,是个世纪美男子兼黄金单身汉。”梁文谕得意的说。他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
看他一脸奸计得逞样,语纤差点气疯。
“爸!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教一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跟一个高大、英俊但可能会侵犯人的陌生男子同居!?这分明是推我入火坑嘛!”
许久没见到女儿动怒,本以为她只会气他束缚她的自由,想不到她还有身为女孩的自觉。
记得担心自己的贞操,可见她头脑还算清楚!
梁文谕满意的点点头,回给她一个拒绝不了的答案。
“别担心,昂是同性恋,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当场语纤又恢复失神的状态,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是被吓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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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最后一箱行李后,语纤香汗淋漓地趴在纸箱上喘息。
今天早上老爸跟她在机场演了一出十八相送的肥皂剧,让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送上飞机。
谁知,他居然在临行前丢了颗炸弹给她!
现在她除了必须寄生在他的忘年之交家中外,还要照顾他另一个知心好朋友--一条站起来跟她差不多高的大黑狗,小月。
天啊!她怎么会这么不幸呢?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侍奉狗儿?
而他给她的理由还真是天真,说什么只要按时提供小月三餐,它就可以健康又安全地生活在山林问。
笑话,要是有人定时提供她三餐,她也可以健康又安全地在混乱的台北生存啊!
为什么需要“托孤”的是她,而不是那只光看起就很凶的小月呢?
“唉!”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叹起气来。
本以为她至少可以逍遥个几天,赶著回去睡个回笼觉,不料一回到租屋处连枕头的边都还没沾上,堤月昂就来帮她搬家了。
经过一番折腾,她就是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怎么会这么不幸?”语纤想不透,她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心机去算计别人,为什么偏偏有这么多烦人的事找上她?
“觉得不幸,你为什么不试著拒绝?”门边传来的男声像一阵清徐的微风,暖暖地飘进语纤的耳朵里。
她无奈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他那张温柔的俊脸和全年无休的微笑。
“你以为我没挣扎过吗?可是我爸给我的理由就是强悍得让人拒绝不了。”
“你爸说了什么?”昂好奇地问,端著一盘三明治走向她。
“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一定会善待我,又说你是同性恋,一定不会凌虐我,要我好好放心地当一只寄生虫,连工作都可以不要做了。”语纤顺手拿起一块三明治喂喂自己已经空虚很久的五脏庙。
闻言,昂差点让刚入口的三明治噎到。
“咳咳,你刚说你爸是怎么讲我的?他说我是同性恋!?”
“嗯,你的手艺果然跟我爸说的一样精湛。”
好吃!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三明治了。
“谢谢。”昂礼貌性地回应,但疑问还是要解决。“因为他说我是同性恋,所以你就相信了,安心地住进来?”
他必须承认,梁家父女是他见过最匪夷所思的一家人。
当初他会答应梁伯伯照顾他女儿,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只需要当个好邻居,常常去敦亲睦邻就好,没想到他是丢个黄花闺女到他家来!
而令人讶异的是她也答应了,还请他帮她搬家。
导致这些荒谬的原因,竟是因为他是同性恋!?
“难道你不是吗?”吃下第三块三明治后,语纤随口问了一下。
“我”
昂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毕竟从小到大他是真的没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也因为这个缘故,他拒绝了家里为他安排的婚事而与父亲闹翻,最后离乡背井跑到台湾来,跟一个男性好友一起过半隐居的生活。
但他可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同性恋!
“算了,现在就算你不是同性恋我也不想走了,因为搬来搬去是很累的一件事,再说,你手艺这么好,我刚好也缺一个新环境激发灵感,留下来既可以顺应我爸做个孝女,又能舒服地画我的新连载,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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