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终于过去,沉寂了一季的落叶树绽出了新芽,将街边点缀得绿意盎然。
贺千羽重新看了一遍手中名片的地址。是在这条街没有错,不是太热闹的地点。两边的建筑物都还是八成新的房子,隔着两条夹着一片绿地的街道遥遥相望。
她心情沉重地推开服饰店明亮洁净的大门。门上的风铃一阵晃动,响得有些刺耳。
先随意浏览了店内的布置,清新粉嫩的色调,看起来很舒服,和它的女主人一样。
脑海中边回想着韩婉儿的背景资料。
四年前结婚,两年前由法院判决离婚,理由是受不了丈夫的暴力倾向。
所以今天贺千羽得到一个更正错误的机会。
一听到风铃声,韩婉儿很快地微笑和来客打招呼。那是一个让人眼睛一亮的女人。一张淡施胭脂的素净脸庞,看着她的神情有一点--高深莫测。专业的眼光迅速地打量一下她的衣着,略宽的白色直条纹针织上衣与黑色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低跟短靴,很简单但是很有个人风格的搭配,不太把流行看在眼里。
韩婉儿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从架上拿起一件纯白的雪纺纱洋装仔细端详。那件美丽的衣裳点缀着许多精致的蕾丝,轻飘飘的质料,很有点梦幻的味道,几乎像是新娘礼服了。
她觉得这位女客不像是会穿这种累赘衣服的女人,就算是在她自己的结婚典礼上。
她又陆陆续续看过了几件衣服,大红,宝蓝,鲜绿,全都抢眼得像是圣诞树。这是韩婉儿为了一些品味特异的顾客进的货,她不相信眼前这位品味出众的客人会看上它们。
果然,她很快放下那几件衣服,打开随身的古奇限量手提包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了几个号码,然后走到一个角落讲电话。
“喂,是我。我的车子-锚了,你下班时可不可以顺便来接我?我在一家服饰店里,地址在记好了吗?好,那麻烦你了。”
她很快的结束通话,然后楞楞的看着手机好一会儿,脸上几乎是一种很奇异的悲壮的神情。
“小姐,需要我帮忙吗?”韩婉儿走了过去,亲切的开口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贺千羽没有抬头,唇边有一抹涩涩的笑意-为什么不好好选蚌丈夫,和他白头偕老呢?
“谢谢。”她微笑的答道。“我想挑几件上班的套装。”
韩婉儿不太相信她的话,她觉得她根本没存心要来买衣服。只是像其它许多客人一样,只是在等待专车的同时打发一点时问。
但是一个好的经营者的第一条守则是,永远不可以忽视任何一名潜在的顾客。她今天不买,并不表示她明天也不买。
瞧她手中那个包包,至少五万块跑不掉。
“-的身材这么好,其实穿什么都好看。”这话倒不单纯只是恭维,而是欣赏,在有利害关系时则变成嫉妒。
到目前为止,她们还是陌生人,所以也还在欣赏的阶段。
贺千羽也同样打量着韩婉儿。她有一副模特儿的好身材,以前当过空中小姐,举止有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身上那件淡紫色的洋装极之女性化,精致的化妆浑然天成。像一朵风中的虞美人,款摆生姿,亟待呵护。
贺千羽对她不只是欣赏。什么男人舍得对她挥动拳头?若是展翼,当然不可能
韩婉儿是另一名受害者。
在她的建议下,贺千羽选了一件银灰色的洋装。走出试衣间,她打量着镜中的身影。的确是满适合她的。韩婉儿挑衣服的眼光很好,可惜挑男人的眼光,不是太好,就是太坏。
铃声又响了起来。贺千羽从穿衣镜中可以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
她没有回头。
韩婉儿快步迎向新来的客人。
笑容凝在她唇边,像一朵结在寒冰中的花蕾来不及绽放。“展--翼?”声音是不可置信的,没想到会再见到他,监狱远得就像是火星。
展翼沉默的点点头,目光转向落地镜的方向。“贺总,要回去了吗?”
贺千羽仍是不回头。“再等一下,好吗?”
“展翼,你不记得我了?”韩婉儿委屈的问。她是这么容易可以让人忘怀的吗?
忘得太快的,不是她吗?“韩小姐。”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语调。
“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年多了。”他仍是惜字如金的简短回答。
“过得好吗?”她很快的从头到脚审视他一番。看起来不坏,那套西服虽不是名牌,质地颇佳。
展翼轻点了下头。随便怎样都比坐牢好吧!他像看着陌生人似的扫视过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韩婉儿仍像多年前一般,美丽得如同温室中的玫瑰。
禁不起风霜,更别提狂风暴雨。
他有什么好埋怨的?既然爱了一朵花的美丽,又怎能要求她像乔木一样长青?
“这家服装店布置得很漂亮,生意一定很好。”他客气的说着应酬话。
“还过得去。”她泛泛的回答。一对几乎成了夫妻的男女,重逢之后只能这样生疏有礼的交谈吗?
她带着几分哀怨凝视着他。
两人似乎再无话可说,气氛僵窒而沉默。
贺千羽仍背对着那一对苦命鸳鸯。韩婉儿美丽的侧脸微微仰着,展翼略低着头,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相视无言的两人,落进镜中的身影如一副美丽和谐的图画。只有也出现在镜中的她的半个身子,成了突兀的存在。她往旁边挪了几步,将镜中的天地完全留给那对有情人。低头轻抚着最先注意到的那件白纱洋装的裙。
时间的秒针清晰得可厌。她不再回头,不想看到一幕“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画面。她迅速的换掉洋装,穿回自己的衣服,然后悄悄的往门口移动,展翼想必是不可能注意到她的
“贺总,要回家了吗?”展翼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在她身后响起,没有她所以为的激动情绪,平静如常。
“你和韩小姐是旧识?真巧!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好了,你们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同学罢了,也没什么好谈的。”展翼冷淡的响应。
同学罢了?太过疏远的四个字,让韩婉儿半怒半怨的又看他一眼,随即低头。
能怪他吗?当初是自己迫不及待的退回订婚戒指
“大学同学?”贺千羽故做有趣的追问,她当然知道他们不只是同学。“名校出身的果然就是不一样。韩小姐这么年轻,就独力经营一家成功的服装店,真是了不起。”
“贺小姐太客气,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韩婉儿也客客气气的回答。她和展翼是什么关系?由称呼上来看,似乎只是上司和下属
“韩小姐,-知道吗?展经理可是我公司里的支柱,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营业额都靠他-这位老同学真太了不起了。”这也不算是加油添醋,只是实话实说。她有点觉得这位娇滴滴的韩小姐是不大禁得起风雨的,得先要让她知道,展翼现在是有一番事业的,跟着他不用害怕吃苦捱穷。
展翼怒瞪了贺千羽一眼。她在干嘛?像个媒人婆似的替他吹嘘!有谁报名“我爱红娘”了吗?
“时间很晚了。”他略带着一丝不耐催促道。
“啊,真的很晚了。”贺千羽看了一眼手表。“韩小姐,-要打烊了吗?不好意思。”
“哎,哪里。”韩婉儿悄悄的叹口气,是该关门了。可是他也不用一副多看她一秒钟都不愿意的样子吧!展翼曾经是一个全世界最有耐心的爱人,也是最温柔最体贴的照顾她无微不至说起来她婚姻的失败,一半要怪到他头上,前夫和他的落差太大
“展经理,”贺千羽又开口。展翼有点奇怪她今晚为什么老是要强调这三个字,之前她总是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我晚上吃得太少,有点饿了,想去吃消夜。你和韩小姐也一起去吧,我请客。”
展翼再迟钝也看得出,贺千羽有意把他和韩婉儿凑在一块儿。
她这么热心干嘛?
抑郁的睨了她一眼,却无法拒绝。他没忘记今晚他客串司机,不可能丢下她一人独自回家。他也不是做东的主人,不能反对她请谁或是不请谁。
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但韩婉儿也明白贺千羽的意图。她也看得出展翼的勉强,开口就要回绝:“不用了”
“放心,我不会向-逼问展经理在学校发生过什么糗事的。”贺千羽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过如果-肯偷偷的告诉我,我会很感激。我办公室那些小女孩一定很想知道,-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糗事?韩婉儿不记得展翼出过什么糗事。她倒是十分清楚的记得两人之间甜蜜的往事和不怎么甜蜜的结束。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心里一点也没有把握,错过了今夜,展翼是不是还会主动来找她。
贺千羽对她微微一笑,笑意没有到达她眼中。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情愿的导演,导的是一出她不喜欢的戏,还得在当中客串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
车子迅疾如箭的开进停车场,嘎的一声突然停下。入口的铁卷门犹自缓缓降落,刺耳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分明。
展翼松开了安全带,立即下车,碰然一声关上车门,他冷着脸不发一语,大步往电梯方向走。贺千羽在后座中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并不像往日一样过来帮自己开车门,连忙也开门,小跑步的跟上他的步伐。
他仍是紧盯着电梯的指示灯,并不理会她。
他气个什么?贺千羽看他满脸寒霜。嫌她多管闲事吗?
“韩小姐长得真漂亮。”她假装没注意到他的不悦,闲聊似的开口。“和你很相配。你们真的只是同学吗?”
“-已经当了一个晚上的媒人婆,还嫌不过瘾吗?”他终于也开口,冷冷的回她一句。
我痛恨这个角色!贺千羽在心里想着。她只想让一切回到原先的道路,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愈来愈脱不了身。“她真的很适合你。”随便哪个女人都比她贺千羽适合。
“-够了没?”他发现要在这个-嗦的女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修养不太容易。
电梯姗姗来迟,她有些不乐意的跟着他走进电梯。相较之下,停车场暗淡的灯光似乎给她比较多的安全感,不会让人无所遁形。
“我只是想你已经事业有成,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她一副教训的语气让他越发恼火。“-又不是我妈!要-操心个什么劲?!”
就因为他自己的妈已经不为他操心了,才只好由她啊!“你结了婚,我才放心。”她不要看到他老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待在家里,一出门就只是为了公事。就像今晚,他接她回家,也只把自己当做司机。
“没人请-当保母。”爱管闲事的女人!尤其是她居然这么努力的要把自己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电梯停了下来,她仍是跟着走到他门前。“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
展翼打开大门,粗鲁的把钥匙往半月型的玄关桌上一扔,一点也没心思去留意是不是伤害到美丽的玻璃桌面。
贺千羽不请自入的跟着他进门,她一点也没有把握下一次是不是还找得到决心把该说的话说完。
“别以为-赏赐了我一个工作,就有权利和义务安排我的人生。”他径自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抱胸,不悦的又瞪了她一眼,一点也不打算招呼这位不速之客。真想直截了当赶她出门,偏偏他没忘记,她才是这房子真正的主人。
他扭曲的人生,贺千羽没有一刻能忘记,是谁造成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委婉的答道,也在他对面坐下。展翼现在的脾气是软硬不吃,早就不同于以前那个对谁都体贴周到、处处为人着想的男人。当全世界都对他怀着恶意,他怎么还能够对谁有一丝善意?“我知道你们曾是未婚夫妻。所以你一定是爱她的。那个案子,受害的不只你一人。韩婉儿也是。她结过婚,嫁了个会打老婆的男人,没多久就离了婚。我想她和前夫感情不睦,多少也因为她旧情难忘。”
“-的功课做得很好。”他半是佩服半是嘲弄的说。不太相信报章杂志还会做这种追踪报导。可见得雇用他时,的确查得很彻底,甚至是株连九族。
“她离婚和她爱我并不能画上等号。”他一直弄不清楚哪一样更让他痛苦?他和韩婉儿相恋多年,她竟不相信他?或是她相信了他,而他们的爱情却如此禁不起考验?连退回戒指的时间都彷佛和他父母约好了似的。原也没指望她能够耐心等他出狱,毕竟十年的牢狱对任何女人都是不公平的,只是三天未免太短了
三天太短,要多久才够长?三天和三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都表示他和韩婉儿之间是永远的结束了
“她当然爱你。”贺千羽肯定的说,没有一个女人对于展翼是可以说不爱就不爱的。“她现在一定很后悔那时候没有等你。”这并不是信口开河,她对于自己的判断满有把握。
之前韩婉儿那满是爱恋又是歉意的目光,她看得很清楚。
爱情是一条不归河,过去了就不再回头。“她请-来当说客了吗?”他不相信韩婉儿在摆脱了一匹恶狼后,会让自己落入一名前科犯手中。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你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还不明白吗?我永远不可能再拥有正常的生活。”他苦涩的看了她一眼“除非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这个希望何其渺茫
贺千羽低着头好一会儿,没敢回答。生怕一出口就忍不住说出“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虽然出了狱,仍像是在坐牢,只是从一个小的笼子换到较大的笼子。
他并不想走出来,也不让别人进去-
也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他在心中自问着,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是不知感激,得寸进尺,恩将仇报真正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索性闭上眼睛,沉默的下了逐客令。
贺千羽也没强求他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说不定自己真的是多此一举,展翼只是不愿意不相干的第三者干涉他的感情生活,其实已经计画好了和韩婉儿重续前缘。
这当然不会有什么困难,她黯然想着。
看着看着,她发现展翼居然真的睡着了。他的唇角微微放松,低沉而规律的呼吸声传入她耳中。她拿起一旁他方才进门时脱下的外套轻轻地替他盖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舍不得就此离去。
那天晚上,她穿著一件浅蓝色的洋装,乌黑的秀发直直的披在肩上,转头看着隔壁桌的那个男人。唇边的梨涡微微闪动,总是对着他笑,看都不看我一眼...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