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合衾酒,又吃了子孙饺子,便算是礼毕。其他人都退出了新房,只留下新郎、新娘和几个随身服侍的人。
照道理,新郎裴元辰应该去前面敬酒,可是他如今这个状况,又怎么会有人勉强他去敬酒。
一时间,新房内安静了下来,安静得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裴元辰突然挥了挥手,让建安伯府的两个丫鬟退了下去。南宫琤猜到他有话说,便也给了书香、墨香一个眼神。
很快,新房中只余下他和她面对面,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床缘,目光恰好平视。
房内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裴元辰终于道:“你可知道那一天,就算那个人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救?”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仿佛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香郁甘醇。
“当然。”南宫琤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她知道他是一名赤诚坦荡的君子,堂堂正正,侠肝义胆……不似那人!
裴元辰的眼中染上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们俩从相识就是一个错误,起源于别人的算计与报复,以致两府一度成仇。曾经,他因为这王都中的风言风语对她心怀愧疚与同情;可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立场又完全对调了过来!
在他受伤的第二天,她曾经随摇光郡主一起来看他,可是他没有见她,他并不想看到她那种感激、愧疚甚至掺杂着同情的眼神……
他以为像她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这样拒绝过,便再也拉不下脸……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嫁进了建安伯府来,嫁给了他!
也许,他以前也看错了她,她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强……
见裴元辰久久不语,南宫琤又道:“世子,自从我提出要嫁给你以后,很多人都来劝过我,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她们都告诉我感激、愧疚与同情是不能维持一辈子的,我应该自私点,我不需要用自己的终身去报恩……”
南宫琤干脆把藏在裴元辰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在他掩不住惊讶的眼眸中,她坦然地继续道:“世子,现在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却有敬重、佩服之心。我自认若是我遇到像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无法像你这般豁达……”
曾经的裴元辰光芒万丈,是王都中让许许多多少年仰视的人物,前程一片光明坦荡,可是这一次的受伤,令他乍然从高处摔到谷底。曾经他有多出色,现在他摔得就有多疼!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变成一个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也许在外人眼里,现在的他配不上她,可是她知道,是她配不上他才对!
南宫琤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恐怕觉得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但现在,既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为什么不嫁给一个品格高尚的人?……有的人即便是四肢俱全,却不过是徒有其表!”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曾经,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去相信别人,可是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她定定地看着裴元辰,乌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脆弱。
裴元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南宫琤,若有所思。
南宫琤定了定神,嘴角突然逸出一朵淡淡的笑花,“其实你该怪我才对!……现在整个王都都以为你挟恩求报,逼迫我嫁给你,我坏了你的名声,那你怪不怪我?”
裴元辰怔了怔,不由也笑了。
一瞬间,房间内原本凝重的气氛变得缓和了起来。
南宫琤的嘴角翘得更高,心道:三妹妹说病人最重要的是心情好,自己既然让他笑了,那怎么说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吧?
也许他们之间现在还没有爱情,但是至少可以从做朋友开始……
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三朝回门日,南宫晟亲自去了建安伯府接南宫琤。
南宫琤在二门一下马车,就看到南宫玥和南宫昕等着那里,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迎上前来:“大姐姐!”
这时,裴元辰也被两个小厮合力抱下了马车,然后安放在轮椅上。
南宫玥本以为裴元辰不会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姐夫。”南宫玥也听说了拜堂那日裴元辰亲自坐在轮椅上与南宫琤拜堂的事,心里就对这位大姐夫的印象更好了。即便是他自己处于如此境地,他还愿意为别人设想,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几人见过礼后,南宫玥便笑道:“大姐姐,大姐夫,祖母和大伯父他们现在在荣安堂等你们。”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南宫琤的神色,见她脸色还不错,嘴角亦带着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一起往荣安堂缓步而去,南宫玥悄悄地对着一个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就心领神会地跑去荣安堂禀报了。
荣安堂的正堂内,不止是苏氏和南宫秦,其他几房的人也都等在那里,当他们听到裴元辰也来了的时候,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不是说瘫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了吗?怎么陪着南宫琤回门来了?
屋子里的人不由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新女婿。
终于,门外轮椅移动发出的咯哒声,一对璧人被人簇拥着出现在正堂外。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轮椅上的裴元辰身上,只见他丰神俊朗,眉目如画,风姿照人,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随同南宫琤一起向屋内众人认亲见礼。
若非他坐在轮椅上,那和南宫琤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
南宫琳讥诮地勾了勾嘴,大姐姐从此就要跟这么个瘸子过一辈子了,就算吃的是龙心凤肝,怕也没味道了!
而林氏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不由想起了当初相看一事,心中如五味瓶打翻,不知道是何滋味。
认完亲后,南宫府的几位老爷、少爷们就陪着裴元辰去了前院正厅喝茶说话;南宫琤则和女眷们一起留在了荣安堂,从始至终,她都是眉眼含笑,没有丝毫的勉强之色。
在南宫府用了午膳后,南宫琤和裴元辰就离开了。
南宫琤的大婚后不久,就是南宫家的嫡长孙南宫恒的百日宴了,在小心的养了三个多月后,恒哥儿已经比刚刚出生那会儿壮实了许多,皮肤白皙娇嫩,养的肉嘟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早产儿。他不爱哭,总是睁着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四下张望,一逗就要人抱,十分可爱。
小小的孩子是最惹人心疼的了,自出了月子以后,柳青清每日正午就会把恒哥儿带去小佛堂,一来二去,哪怕赵氏再如何不喜柳青清,对这个可爱的长孙已经爱到让她掏心掏肺都愿意。
柳青清的大度让南宫秦对她越发满意,毕竟“家和万事兴”。
热热闹闹的百日宴过去后,就到了六月,南宫玥的生辰。
十三岁的生辰,一如往年的没有大办,只是一家人在一块儿吃了一碗长寿面。
六月的天气渐渐开始有些热了,南宫玥也换上了新制的夏装,日子过得悠闲了起来,这一日,她下了闺学后,闲来无事便坐在窗边练琴。
“三姑娘。”一曲过后,百卉进屋禀告道,“给南疆那边的礼单准备好了,您要过目一下吗?”
礼单?南宫玥怔了怔才想起了这事,前日,萧奕那里传来消息说,镇南王去年新纳的侧妃不久前诞下一女。虽说南宫玥还未过门,但按规矩,她也是该为这位刚出生的小姑子备贺礼的。
反正一样要备,南宫玥就干脆命百卉连萧奕的那一份礼也一块儿备了,谁让萧奕的所有家当都在她手里呢。
南宫玥颔首,接过两张礼单随意地扫了一遍。
百卉做事果然细心,南宫玥看过之后,只在萧奕的礼单上改了两件东西,跟着便命百卉把萧奕那份给他送去。而她自己的那份礼就直接命人送去南疆的镇南王府。
刚嘱咐好了这些,蒋逸希便来了。
她并没有事先递上拜帖,这突如其然拜访让南宫玥有些错愕。
南宫玥忙起身,亲自把她迎了进来,在美人榻上睡午觉的小白睁眼看了蒋逸希一眼,就打了个哈欠,继续淡定地睡了。
蒋逸希坐下后,就有丫鬟送上了茶和点心,她抿了口茶,犹豫了一下,问起了南宫琤的近况:“琤妹妹在建安伯府过得可还好?”
南宫玥含笑着回答道:“大姐姐回门那日,我瞧着气色不错,说是建安伯夫人和大姐夫都对她很好。”
“这就好……”蒋逸希感慨地叹道。她心里也懂南宫琤的日子还长着呢,一切才刚刚开始……
蒋逸希定了定神道:“过些日子,我想去建安伯府瞧瞧她。”
说到南宫琤,两人都不禁为她有些担心,毕竟做人媳妇和姑娘时是不一样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喵呜”一声忽然响起,小白不知何时从美人榻上跳下,跑到南宫玥脚边打着转,求抚摸。
南宫玥一把抱起小白,摸着它的毛茸茸的脑袋。
蒋逸希的目光也落在小白身上,在它的下巴上挠了挠,然后低声说道:“玥妹妹,我今日特意过来,是想谢谢你。”
南宫玥微微挑眉,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蒋逸希眸中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上次你对我说过的话,我考虑了很久。昨日我去见了韩公子一面……”说着她粉面通红,仿佛一朵刚刚绽放的芍药花,娇艳欲滴。
看蒋逸希面若春花的样子,南宫玥大致也猜到了两人交谈的结果,心中也为蒋逸希感到高兴。
无论是蒋逸希,还是韩淮君,都是她的好友,若是两人能在一起,她当然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他说他不在意。”蒋逸希的眼眸熠熠生辉,“他说若是我想要个孩子,我们也可以在宗室里挑一个过继。”
这么快就变成了“我们”!南宫玥眼中染上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逸希。
蒋逸希不好意思地微微垂目,避开南宫玥的眼神,片刻后,低声又道:“今日他进宫向皇上求旨了……”也不知道皇上会是如何反应。是同意,还是反对,亦或是觉得他们私相授受,大怒……
想到这里,蒋逸希心中忐忑不安,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玥妹妹,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能跟别人说说这件事,就只好跑你这里来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来得突然,也没事先给你递帖子,你可别取笑我。”
“希姐姐你能来找我说说心里话,我再高兴不过。”说着南宫玥把手里的小白交给蒋逸希,衷心祝福道,“希姐姐,一切都会好的。”
蒋逸希摸着小白,含羞地半垂首。
但愿如此!
她们俩说话的同时,韩淮君正由内侍领着向御书房而去。
他才刚到御书房外,就见皇帝面带薄怒地把一份奏章扔在了御案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啪!”
御书房内服侍的内侍们都吓得面色一白,身体抖了一抖。
“皇上息怒,还请保重龙体。”刘公公连忙端茶劝道。
皇帝余怒未消,额头更是青筋凸起,怒道:“居然连小小的长狄军都久攻不下,反而还差点失了一座城,朕岂能不怒?”
原本以为以大裕如今的国力兵力哪怕打不下长狄,挫一挫长狄的威风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谁知居然打了几个月,至今还没拿下长狄这根难啃的骨头,反而是大裕差点兴阳城不保。
听到这个消息,皇帝可以说是既忧且怒。
先是西戎,又是长狄!
一个个都欺到了大裕的头上。
想他大裕也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才不过区区十几年,就到了无良将可用的地步了?
刘公公正想再劝两句,有一名小内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便改口道:“皇上,齐王殿下家的大公子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皇上面色稍缓,说道:“让君哥儿进来吧。”
韩淮君撩起衣袍走进御书房,神色恭敬地跪在地上向皇帝行礼。
皇帝见到这个侄子还是很欢喜的,忙道:“君哥儿起来吧。”
韩淮君却没有起身,只是一脸恳切地看着皇帝,抱拳道:“还请皇上恩准侄儿前去北疆与长狄一战。”
“什么?!”皇帝震惊地看着韩淮君,完全没想到他会自请出征。
韩淮君一脸平静,正色地道:“若是侄儿有幸凯旋而归,还请皇上做主,将恩国公府的蒋大姑娘许配给侄儿为妻。”
在那日离开榆林宫后,韩淮君也曾试探着向皇帝求过赐婚,皇帝倒也没有坚决反对,但却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必须在娶妻的同时纳妾,以延续香火,韩淮君自然没有答应,于是就不了了之了。而今日,韩淮君早早的就打定了主意,他要以军功来风风光光的迎娶蒋逸希,绝不让外人说她一句闲话!
此言一出,御书房中,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