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那群衣衫褴褛,面呈饥困之色的孩子们,心里有了几分明白:“你们是贺老总家乡来的?”
“对头,你告诉他一声。”
“来这么多孩子。”卫兵略一犹豫,还是向里面通报了。胜利后,共产党的许多高级干部都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亲友找上门要求帮助和照顾。在这个问题上,毛主席讲过话,并且作出榜样,一律不能搞特殊
卫兵不及多想,里面已经传来声音:“快让他们进来!”
钟老太太领着孩子们走进院子,贺龙已经从屋里匆匆迎出来,喊一声:“二姐!”
母亲薛明跟在父亲贺龙身后,虽不认识这位老太太,但她知道贺龙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土家族,想必是有亲缘关系,便也跟着叫二姐。
不过,一下子发现这位二姐身边簇拥了那么一大群孩子,我的父亲母亲还是愣住了。
钟老太太并不在意贺龙发怔,轻轻拍着孩子们的头:“跪下,跪下磕头,都给老爷爷磕头。”
呼喇喇,孩子们跪下一片,齐给贺龙磕头。“这是怎么回事?”贺龙手足失措“二姐,你也讲个明白嘛。”
钟老太太仍然对着孩子们讲话:“给老爷爷磕头,让他留下你们念书,给碗饭吃。”
孩子们一边磕头,一边学舌:“给老爷爷磕头,留下我们念书,给碗饭吃吧。”
用现在的话讲,这是先造成“既成事实”
“起来起来,都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贺龙叫孩子们起来,眉毛微微一皱,显然不悦“二姐,你该了解我贺龙是什么人。你们来看我,我欢迎。可是现在这样子就不合适”
“我明白你们的章程,不能鸡呀猫呀都跟着升天。”钟老太太指指孩子“可他们不一样,你们的父兄,他们的爷娘都是跟你闹革命牺牲了!”
贺龙身体一震,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孩子。一张面孔一张面孔仔细地看过去,渐渐固定不动了,仿佛坠入忆念的沉思中,仿佛面对了一页用血写成的历史。谁要学会眼睛的语言,谁就可以从贺龙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睛里感觉到湘鄂西的天风,洪湖水的浪涛,如雷激荡的呐喊。多少次揭竿而起,多少次挫折和失败,只要贺龙登高一呼,活着的父老乡亲便会揩去身上的血迹,重新聚集在他的旗帜下,前仆后继地战斗下去。为了今天这个胜利,贺龙牺牲了八十多位亲人
“贺兴亚、贺兴同、贺兴国、贺腾蛟、贺学雨、贺婉珍”钟老太太指点孩子们叫名,然后又说一遍他们父兄爷娘的姓名。每个名字,都在贺龙的心中唤回经久不息的隆隆回响。他的眸子时而闪烁如燃烧的火,时而黯淡如悲痛的海。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靠近自己的一名少年,从少年的眉眼和脸孔的轮廓追寻过去所熟悉所亲热的印象。钟老太太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他叫贺兴洲。当年你败回来,从武汉到桑植,划船接你的就是他爹!后来跟着你闹革命了,马前马后一直到牺牲。他死了,他的伢儿连口饭都没得吃”钟老太太眼圈红了,轻轻摇着头“今天胜利了,你,你可别忘了贺氏家族牺牲的上百口人哪!”
贺龙垂下眼帘,两道浓黑的眉有力地弯在眼棱上方,又仰头深吸一口气,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是啊,家里牺牲的人太多,贺氏家族就有上百口人。可问题就在于是家里人。如果是其他烈士子弟,也许要容易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