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燕瑝眯了眯眸,道:“此刻,只有朕想或不想,没有能或不能!退下,否则,休怪朕剑下无情。”他知道自己剑下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亲舅舅,但在皇帝的尊严面前,不合时宜的亲情从来都是陪葬品。
况且,就他给自己造成的威胁而言,他想杀他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一瞬间,裴邦卿突然感到无限绝望。
权力、名誉、地位……位极人臣所能拥有的一切,他都应有尽有,这么多年享受下来,他甚至都觉得这些可有可无了,如今,他心中真正在意的,唯有这个优秀的儿子而已。
而现在,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他动了杀念……这种感觉,无法言述。
就在此刻,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让燕瑝知道,他才是他的父亲,他是他裴邦卿的儿子,不是先帝的!他既然已经习惯了做皇帝,那么,便让这天下跟着他姓裴,让他真正的大权在握,如能这样,一切便都完满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报:“太后驾到!”
裴青瑶迈进殿门,看到眼前一幕,不由惊喝:“皇上,你做什么?放下剑!”
“他私闯朕的寝宫,形同谋反,朕要杀了他。”燕瑝冷冷道。
裴青瑶气急,道:“他是你的舅舅,你疯了?这样给他乱扣罪名!”
“母后,朕是皇帝,在朕眼中,只有君臣,没有舅舅!”燕瑝逼视着裴邦卿,毫无感情。
“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裴青瑶高声喝问。
“那要看母后眼里有没有朕这个儿子!”燕瑝不温不火。
裴青瑶盯着他,半晌,突然安静下来,扫一眼躺在燕瑝床上的璃月,喝道:“来人!”
殿外应声涌入二十几名禁卫军。
“去,把那女子抓起来!”裴青瑶指着璃月道。
禁卫军领命,正要上前,燕瑝身形一转,执剑拦在床前,道:“谁敢上前,杀无赦!”
“皇帝,今天你杀的人还少吗?”裴青瑶扫了一眼地上的御医,喝问。
“不把朕当皇帝的人,杀再多也不多!”燕瑝态度强硬,眸底却隐着一丝悲伤。
“好!那你杀吧!”裴青瑶挺身而出,步伐坚定地向燕瑝走来。
“母后!不要逼我!”燕瑝眸色痛苦起来。
“没有人逼你,你不是要权力么?哀家给你。”裴青瑶一边走一边道。
燕瑝手中的剑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下不了手便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她躺错了地方。”转眼裴青瑶便走到了燕瑝面前,伸手来拿他手中的剑。
“不!”燕瑝刚抬起手欲反抗,却一下僵住了动作失去了声音。
有人在他身后点了他的穴。
殿中之人正发愣,面色如纸的璃月却从燕瑝身后探出了头,动作缓慢地下了床,强撑着站起身,眸光冷遂地看着裴青瑶,道:“燕瑝因为爱你,所以步步退让,你却凭着他对你的爱步步紧逼,完全不顾他的感受。太后,你真的是他母亲么?整个东仪的人都跪你还不够,非得逼得自己的儿子也向你弯下脊梁骨才满足?不要这样对待他,身上的伤,只要不死终有痊愈的一天,心里若有了伤,死都不会痊愈。”
璃月的话,旁人听着没什么,却正好戳中了裴邦卿和裴青瑶这对心怀鬼胎之人的要害,当即两人皆是一震。
燕瑝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看着璃月孱弱的身影,听着她句句肺腑,心中不由火烧火燎般煎熬起来。
为什么要点他的穴?她究竟知不知道,此时此刻若是少了他的保护,她必死无疑啊!
何苦?他的至亲都不曾在意是否在他心里留下了伤?她又何苦要用自己的命去阻止?他心里早就有了伤,不过是浅一些深一些的区别而已。但她若是就这么死了,他心里才会添一道新伤,终生不愈的伤!
裴青瑶深深地看了璃月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对禁卫道:“带走。”
璃月侧头看向燕瑝,微微一笑,像是随波逐流的梨花,脆弱而美丽,轻声道:“抱歉,燕瑝,欠你的情只好来生再还了。”言讫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剑,正面迎向前来捉她的禁卫。
此时她的情况远比上午在御花园时更糟糕,但她却选择反抗,因为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等死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选择死在抗争之中。
眼看璃月左手执剑扑向禁卫,燕瑝又惊又痛,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她若死了,这一生,自己再不可能找到像她这般的知音了。他不能承受让他如此喜欢的她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生平第一次,他因为自己的身不由己而产生了自杀的想法。
璃月本已是强弩之末,这夺剑一扑便几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禁卫们见她来势凶猛却不敢等闲视之,离得稍近的一名禁卫身形一转便揪住了她的衣领,她本欲扑倒,被他这么一提反手便是一剑,禁卫身子一仰,手下使劲一把就将她甩了出去。
经过一下午的鞭打,她身上的衣衫本就已经破烂不堪,被他这么一甩肩头的衣襟直接裂开,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肩膀。
裴青瑶眸光一扫,见她右肩后一片殷红,心中一动,忙喝道:“住手!”
围过去欲将她抓住的禁卫们闻声停住。裴青瑶定睛一看,发现方才吸引了她目光的殷红原来是朵纹身,极美极妖艳的一朵花。
璃月重重一摔,加之复发的内伤,再控制不住胸口翻腾的痛楚,伏在地上便呕出几口血来。
她已经支撑不住,但想起燕瑝就在一旁看着她。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有多么痛苦,所以,她拭净了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着裴青瑶。
裴青瑶与她对视着,心中刚有点平复的震荡又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个女孩,如斯狠绝如斯坚强,明明已经不支,可,看她的目光,里面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哀伤没有自怜,只有一根根僵硬无比的刺,那是一种对抗的姿态,那是一种即便杀死她也无法践踏的骄傲。
相反的,这样的目光很可能会让你因为觉得自己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而感到羞愧。
裴青瑶看着她,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
如果自己被人如此对待,想必会是如她一般的反应,而世间,能做到这样的女子能有多少?
该是凤毛麟角啊。
可为何这么巧?偏让她遇见一个?
她走过去,仔细地看她,发现这女孩越看越觉得熟悉,那额角发线的弧度,还有眉梢眼角,分明有些先帝的影子,而她脸型的轮廓……
她心中颤抖起来,几乎忍不住要翻过她的身子仔细看看她肩上的那朵纹身,可,诸多侍卫和宫女在侧,她不能这样做。
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她问:“你说世间你只跪你母亲一人,她现在何方?”
“死了。”璃月扫了眼旁侧眸中含泪的燕瑝,又接着道:“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别的孩子有母亲,但今日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母亲健在的孩子,都值得羡慕。”
裴青瑶倏然回身,头一抬见裴邦卿盯着她,敛了敛心绪,道:“都下去吧。”走到颊上带泪的燕瑝跟前,她解开他的穴道,不发一言转身便领着众人出了元昱宫。
燕瑝几步跨到璃月身边,一把抱起她,心伤又着急地问:“你怎么样?”
“还好……”璃月本欲宽慰他,不料胸口一阵剧痛无法忍受,刚吐出两个字便头一歪昏了过去。
*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在宫中给璃月做了简单的包扎治疗后,燕瑝一边暗中派人与南佛联系一边连夜带着她出了城。
宫中并没有人阻止他,不知是太后良心发现还是怕他再次大开杀戒,总之,从出宫到出城,一路都很顺利。
头几天,璃月一直很虚弱,除了闭目养神很少与燕瑝说话。直到第四天,她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元气,于是对一路都抱着她的燕瑝说了第一句话:“燕瑝,的。”她本不欲过问东仪之事,但,既然在裴家手里吃了这么大亏,她没理由不为自己讨回来。
一向尊贵而温润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有些憔悴,然神情却仍是优雅从容的。
他俯脸看着她,动作温柔地理了理她额侧的发丝,忍着因看到那玉嫩的颊上烙铁划过的伤痕而带来的阵阵心痛,道:“在我大权在握之前,别回来。等我去接你回来时,我也希望你再也不要离开。”
璃月微微一笑,道:“我不喜欢被人安排,怎么办?”
燕瑝伸手掌住她没受伤的半边脸颊,轻柔道:“我不想你再在我的面前受伤,我希望自己能有留住你的那一天,仅此而已,不是想安排你。”
十一天后,燕瑝碰到了前来接璃月的苏吟歌。
坐在马车上,苏吟歌冷眼看着一身伤痕却笑着挥别燕瑝的璃月。
待燕瑝走得远了,璃月方才回转身子看向苏吟歌。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来时踩到狗屎么?”过了十几天,璃月伤势好转了一些,因而有力气凶悍了。
“对啊,好大一坨!”苏吟歌又是心疼又是嫉妒,毫不温柔地一把抓过她就按在了车内的垫子上。
“啊!你干嘛?色鬼!”璃月尖叫。
“药要上你,不是我要上你,鬼叫什么!”苏吟歌没好气道。
“那你不早说,害我虚惊一场,想死啊?”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璃月回嘴。
“容都被人毁了,你还凶个屁啊!”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干吗?自己手痒痒想犯贱还要我感激你不成?唔,你塞什么在我嘴里?”
“刚踩到的狗屎!”
……
阵阵争吵声中,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南佛的青芜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