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镃在之前翰林学士钱溥出事的时候,不是皇帝一阵推拉,把萧镃保了下来,萧镃决计不会在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继续待下去,眼下都察院的火力,连朱祁玉有时候都要避其锋芒。
萧镃这在奉天殿的大朝会上,这第一句话,质询皇帝的军令,这到底是内鬼在挑起话头,还是蠢?爬到萧镃这个位置上的,有一个是蠢货?
“萧卿免礼,这论功过,自然是论,你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显得朕不让人说话一样,起身吧。”朱祁玉抬了抬手,让请罪的萧镃起来回话。
“大明军在宣府驻军冬训,乃是为我大明振武之长策所虑,萧卿,你想想,正统十四年瓦剌人是不是在这个光景跑到了西直门,提熘着稽戾王,非要朕给他开门,这土木天变,若非天气骤寒,军士缺衣少被,士气不振,瓦剌人是我大明京营对手?”朱祁玉把贺章奏疏里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拿了出来,讲了近一刻钟才停下。
贺章虽然用左手写奏疏,可是这条理分明,循序渐进,朱祁玉这一番言论,好像真的为这般是的。
大明京营真的缺少冬季作战经验吗?兵部尚书江渊,再清楚不过了,缺什么都不缺作战经验,厉兵秣马十多年,大明京营甚至在大冬天跑到了斡难河去剿匪,这叫没有作战经验?
江渊很清楚,但他完全没理由这个时候,跳出来说:陛下,你说的不对,不是那样的。
这论功过,大明军决计不能拉着黑龙炮问朝臣们到底是功是过,这是哗营,这是谋逆,这是犯上作乱,可是陛下拿着冬训如此说事,就是告诉所有臣子,是皇帝在问,到底是功是过。
江渊总觉得这不是陛下的手段,陛下做事向来讲究个光明正大,有话直说,这手段,更像是文人那点弯弯绕绕,江渊完全没有怀疑到贺章的头上,而是认为是胡濙在后面出主意。
监察御史马谨出列俯首说道:“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朱祁玉对这个马谨很有印象,这就涉及到了当年李宾言弹劾驸马都尉赵辉的旧账,赵辉不法、诬告本来是这个马瑾弄到的线索,可是马瑾没那个胆子弹劾皇亲国戚,就把桉子推给了李宾言。
李宾言这个憨直货,一看如此胆大妄为的驸马都尉,哪怕是过年前最后一次朝会,李宾言压着退朝的声音站了出来,弹劾赵辉不法,这赵辉,可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章的女婿!李宾言为这事,差点把命留在山东。
朱祁玉看这个马瑾是哪里哪里都不顺眼,这都十几年了,李宾言都混到松江巡抚领户部左侍郎正三品的官衔儿了,马瑾还是个七品监察御史,十余年风风雨,马瑾愣是一步也没往前挪动。
朱祁玉从来没针对过马瑾,也没拦着马瑾平步青云,这马瑾就是卡在冗员边上的那种官吏,做事了,但没做更多,也做不到更多,能力就那么一点儿,再多的事儿也做不来了,就这弹劾驸马都尉赵辉,最后再到山东兖州孔府桉,李宾言换成了马瑾,马瑾决计不敢办,也办不来。
那万年老七品的监察御史蔡愈济,都熬资历混了个佥都御史。
“讲。”朱祁玉平静的说道。
马瑾犹豫了下说道:“这大军冬训无可厚非,可是这一应后勤之事,是不是该移交给户部转运司了,一直由五军都督府提领此务,与制不合,陛下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英国公张懋一听这个话,立刻就跟点了炮仗一样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马御史所言,乃是谗言,京营上下忠心耿耿,什么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好好的一句话,怎么到了这帮文人的嘴里,就那么难听!若是早上出门没漱口,现在可以去漱口!”
“这句本意思是因为战场战况复杂多变,将帅在外处置与朝堂庙算有所出入实属正常,怎么到了马御史的嘴里,就成了这军备之事好像在五军都督府手里,大军就会随时造反了一样!”
“不谈养精蓄锐,就事论事,大明京营、边军为北伐事奔波年余,多少将士脚底板都磨得血口开了裂,裂了开,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等文臣在这朝堂之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你这一句话,将我大明将士上下的一片忠心扔在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几下,而后恶狠狠的啐了几口。”
“陛下景泰七年南巡,曾在邸报刊发《诡辩二十四法》,礼部尚书胡老师父亲自带着京官学习,还让京官人人誊抄了十遍,马御史忘了是吧,你这就是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诡辩中的诡辩。”
“还请陛下明鉴!”
被一句话干破防,有的时候是揭了老底恼羞成怒,有的时候,那是真的被踩到了底线上。
这论功过,在张懋看来本就很离谱了,这马御史这一句话,就压根没把京营将士,乃至文安侯、武清侯、昌平侯当人看,张懋这都算是客气的了,没问候马瑾全家,都是张懋九岁入讲武堂,一直跟随陛下左右,是他教养好。
读书人读书,不是白读的,可有的读书人读书就是白读了,满脑子的主意,没一个用到正途上。
“这是说中了心事,才如此这般怒急攻心,生怕被陛下知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不掌兵,说几句能怎样,说也不让说了吗?”马瑾也不恼怒,立刻发动了文人技,倒打一耙,而且直奔要害而去。
“你!”张懋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指着马瑾,气的面红耳赤,张懋发觉了到底是他自己年轻了,怪不得当年自己的父亲张辅,能被逼到不能上朝的地步,就文人这巧舌如黄劲儿,不善言辞,还真的难对付。
襄王对着罗炳忠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确,看孤脸色行事。
“陛下,臣看不下去了,臣不得不说两句了!还请陛下宽宥臣多嘴。”朱瞻墡高声说道。
朱祁玉笑着说道:“皇叔客气,但讲无妨,既然是论,那便是无话不谈,必须要谈出个结果来。”
“罗长史,你能看的下去?”朱瞻墡得了皇命,腰板一挺,振声说道。
罗炳忠摇头说道:“那指定看不下去。”
“那孤就盘盘道,罗长史作为大明景泰五年的进士,也给孤掌掌眼。”朱瞻墡抬了抬手说道:“马御史这番话,可不是挑唆离间咱们陛下和将士们,他在磨灭陛下和户部的功绩啊!”
罗炳忠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说道:“殿下殿下,慎言啊,这话可不能说,知道的知道殿下在说马御史,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在骂乱臣贼子。”
朱祁玉直接就乐出了声,这罗炳忠好好的一个大明进士,跟在襄王身边久了,这指桑骂槐的本事,不愧是读书人。奉天殿是国家神器所在之地,是个严肃的场合,不能笑,除非忍不住。
“有吗?”朱瞻墡颇为疑惑的问道:“孤在骂乱臣贼子?你可不能胡说,孤可没说马御史是乱臣贼子。”
“那殿下说马御史怎么就磨灭陛下的功绩了?”罗炳忠和朱瞻墡这贯口都说了多少年了,什么话接不住,这不,话说着说着便拐了回来。
朱瞻墡直勾勾的盯着马瑾说道:“罗长史,孤来问你,这大明军备是五军都督府负责,可实际上,谁不知道,是陛下的内帑和户部的国帑在张罗?这马御史说把这权柄转回户部转运司,罗长史,这权柄不一直在户部手里?离开过吗?”
罗炳忠稍微思忖了一下说道:“没离开过,户部上下,北伐这段时间忙的脚打后脑勺,为了不让军士们饿着肚子打仗,那是真的辛苦。”
“那马御史这番无中生有的言论,是不是在磨灭陛下和户部在北伐事中的功绩?”朱瞻墡厉声说道。
罗炳忠恍然大悟,赶忙说道:“还真是乱臣贼子。”
马瑾被这一番指桑骂槐,给骂的有些找不到北,俯首说道:“陛下,臣所思所虑,皆坦坦荡荡,忠心不二,还请陛下明鉴!”
罗炳忠看着马瑾,退了两步,惊慌失措的说道:“这是说中了心事,才如此这般怒急攻心,生怕被陛下知道?我一个王府的长史,襄王殿下更不掌权,说几句能怎样,说也不让说了吗?”
马瑾怎么倒打一耙的恶心英国公张懋,罗炳忠就用相同的话,恶心了一遍马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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