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阿剌知院死的并不痛苦,大明皇帝一直如此,要体面他就会给体面,要不体面,那大皇帝也不体面。
“这什么毒药,如此厉害。”石亨的眼皮轻跳,有些惊恐不已的说道。
石亨在清风店,面对瓦剌人千军万马冲阵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拧一下,下了马就和敌人厮杀在了一起,死在战场上,对石亨而言并不可怕,可是眼前这一幕,让这个铁打的汉子心抽抽了一下。
“不知道,太医院送来的,确实是厉害。”于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嵴背发凉,挥了挥手,示意将阿剌知院抬下去,准备安葬便是。
生命是极其顽强的,死亡是极其痛苦的,这世间几乎找不到不痛苦的死法,而这太医院的毒药,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连死亡的痛苦都可以避免,还说太医院解刳院不是阎罗殿?!
卢忠要是知道石亨和于谦的想法,那一定有一肚子的话说,每次卢忠去解刳院送人犯,卢忠都觉得自己在走鬼门关,明明一转角就是熙熙嚷嚷的惠民药局,是热闹的人间,可是这东郊米巷那条街,连耗子都绕着走。
“我的事儿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于少保的事儿了。”石亨一身轻松的说道,他当然不是没事做了,那么多的瓦剌俘虏还需要他去安置,不过他的大活儿已经干完了,而于谦忙活的事儿才刚开始。
于谦倒是无所谓,他没入京在地方二十五年,做的就是安土牧民的事儿,这算是老手艺了。
再说了,大明又不打算在和林驻军,也不打算把和林变成四方之地的一部分,那安土牧民的标准就不需要那么高了。
“杨指挥,你且随我等来。”于谦对着发愣的杨汉英说道。
这大殿收拾出来就是放永乐剑受降的,一来是代表了陛下的尚方宝剑,二来,也让文皇帝看看,阿剌知院降了,当年文皇帝北伐未竟之事,还有人在做。
杨汉英低着头,他其实想和石亨说几句话,毕竟过去称兄道弟,杨汉英甚至连腹稿都打好了,可是到了眼跟前,杨汉英一句话说不出去来。
“杨指挥?”于谦没有听到回答,又叫了一声,杨汉英还是不说话,他不是没听到,他是真的不知道在叫自己。
石亨嗓门大,开口说道:“杨汉英?”
“啊?”杨汉英被人叫了十几年的赛因不花,骤然听闻有人叫他汉名,立马哆嗦了一下,赶忙应道。
杨汉英一抬头就看到了石亨那个标志性的笑容,这个笑容很容易联想到两个字,痞子。
杨汉英跟石亨有次喝酒喝大了,杨汉英就指着石亨的鼻子说,日后石亨一定会是安禄山,这体型,这模样,这秉性,和安禄山一模一样,石亨还满心不乐意,灌了杨汉英一肚子的酒,才解了气。
石亨还是那个样子,可是指挥大明京营北伐的正是石亨,虽然杨汉英没有和石亨作战,但是战报他都知道,石亨现在可是厉害多了,具体而言,过去石亨就是个将,现在石亨是帅,将帅常合用,可是在军中完全不同。
再见面,物是人非事事休。
“怎么十多年没见不认识了?走走,偏廷说话。”石亨笑着说着话,来到了偏殿。
石亨笑容满面的说道:“今天阿剌知院投降伏诛,外面给他安葬,且等着呢,咱们来下盘兵推,让我看看你这手艺拉下了没。”
“坐坐。”
石亨和杨汉英当年私交极好,现如今,杨汉英在石亨面前,更是连坐都不敢坐,两手下垂,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
杨汉英落座,于谦在旁处理公文,偶尔会看一眼,每次看,于谦都看得出杨汉英败局已定。
“你这手艺生疏了啊,这兵事是咱们吃饭的家伙,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石亨下了几盘,他还留了情面,可是杨汉英哪里是石亨的对手,处处都是破绽,几盘都是完败。
杨汉英重重的叹了口气,神情落寞的说道:“怎么变成了这样?不是大明人了,就是有些天赋,又有什么用?久未历战阵,变成这副模样,实属咎由自取。”
当年杨汉英的实力和石亨相差无二,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如今,杨汉英在石亨放水的情况下,连一点好处都讨不到了。
“我来下几盘,杀杀大将军的锐气。”于谦示意杨汉英让开,让他来,于谦看着杨汉英拘谨的模样说道:“坐,不必拘束。”
换了对手,也换了棋盘,石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酣战一场,石亨最终艰难取胜。
“你这措大,不当武夫着实可惜了。”石亨看了看棋局,由衷的说道,于谦这军事天赋,实在是让石亨叹为观止,最关键的是,于谦除了京师之战,就再没领兵打仗了。
“我是武夫啊,文安侯,武勋,陛下赐了世券,武清侯不认?”于谦端着手看着棋局,他棋差一招,差点就把石亨赢了,但是差了一招,就是满盘皆输。
“这兵推棋盘叫什么?”杨汉英终于忍不住问道。
“天下伐明。”于谦解释道:“就是大明六合之地合纵攻打大明,这要是有能把六合之地诸番联合起来的本事,到了大明怎么也能弄个国公当当了,陛下总是料敌从宽了些。”
天下伐明绝无可能,可是于谦这话里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杨汉英再次认可了孛来的话,大明皇帝,真的是个丧心病狂的人。
杨汉英是要留在和林的,得让杨汉英的清楚的知道,当今陛下是什么人。
“杨指挥,你和大将军私交甚笃,大将军有些话不好意思说,我替大将军说出来,杨汉英,你都自误了一次,莫要再自误一次了,这十年的苦也吃了,十年的教训也要记下,人记吃更要记打。”于谦的话语重心长,话里话外,则是恩威并重。
于谦认可杨汉英在龙庭的里挑外撅,属于军功,可就是杨汉英已经不是大明人了,功劳便无从谈起了,所以于谦还叫杨汉英一声他的旧官职指挥使。
“谢于少保教诲。”杨汉英跪下,赶忙道谢。
石亨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颇为严肃的说道:“老杨啊,你说你,当年就不能再等等再看看?急赤白咧的投了瓦剌,混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怪谁?”
“这次陛下给了你差事,机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这么些年在龙庭为夜不收活动提供便利,陛下雨露,你要是抓不住,可不能怪我不念旧情,你要是起了什么歹念,战场之上,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相反,一定会全力以赴。”
有些话,于谦这个读书人给杨汉英留面子,石亨就一点不客气了。
“谢大将军教诲。”杨汉英再拜再谢,十年了,他终于不再叫赛因不花,而是叫杨汉英了,这十多年,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