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的很凶,但是成果很是丰硕,形成了对萧晅处置的决议,也达成了对攻伐和林之后如何处置的共识,同样对北伐事宜进行了一番统筹安排。
石亨和于谦留到了最后,这次北伐的主帅仍然是石亨,而总督军务仍然是于谦。
朱祁玉、石亨和于谦等人坐上了大驾玉辂。
“武清侯、文安侯,朕给二位准备了国公位,二位这次若能凯旋而归,朕必设宴与二位痛饮。”朱祁玉坐下后,第一句话就许下了承诺。
国公。
是大明世勋的最高爵位。
朱祁玉当年给石亨画了个大饼,这个大饼就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而这个大饼看似无稽之谈,朱祁玉却用了十年之功,把这个大饼给圆上了。
那这个饼就不是画的,这叫远景规划,叫国有长策。
“臣…”于谦刚要推辞,却被石亨踢了踢脚,示意于谦不要拒绝。
石亨不是提醒于谦,大兵开拔之前拒绝皇帝的恩赏,是一种兵败与不吉利的兆头,而是提醒于谦,以他的身份,他不能拒绝陛下给的任何封赏。
陛下给就得拿着。
若是于谦只是单纯的世侯也就罢了,可他还是百官之首。
于谦是大明世勋的同时,也是大明的百官之首,这个位置招人妒忌招人恨,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这个位置,别人拒绝陛下也就罢了,于谦不能。
陛下信任是一方面,可是小人们离间的本事,那也不能小觑。
于谦接受也还好,不接受,到时候一群人一起哄,于谦就得倒大霉。
“臣生受了。”于谦最终还是接受了陛下的许诺,得胜凯旋之时,便是封公之日。
于谦还是觉得自己不配,毕竟他在军中总督军务,仗都是石亨打的,结果他也要沾这个军功,属实是有点亏心。
大明那么多的总督军务,唯独他屡次恩封世勋。
那朱祁玉也有话说,大明那么多总督军务,能够救大明的不也就这么一个吗?
要是大明多几个于谦这样的人,朱祁玉那做梦都得笑醒了。
襄王每次讨论朝局,都要把于谦排除在外,因为于谦他这个人就不能用常理看待。
朱祁玉看向了石亨问道:“武清侯呢?”
“臣谢陛下隆恩!”石亨大大咧咧的说道,他和矫情的于谦不同,陛下给他就要,陛下不给,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希望陛下给。
“你呀。”朱祁玉笑着摇了摇头,石亨看似粗粝,但当了十年的京师总兵官,变得圆滑了不少。
朱祁玉笑着再问道:“武清侯这十年养尊处优,还能上马作战吗?”
朱祁玉问的不是武清侯的战技术水平,他每天操阅军马,他知道石亨勇力仍在,可是这现在和景泰初年又有不同了。
正统十四年京师之战中,石亨那是赤脚的,刚从诏狱里出来,不死战能回诏狱就不错了,不死战只能去菜市口斩首示众。
现在的石亨是京营总兵官,是大明的武清侯。
朱祁玉问的是石亨还有没有勇气继续作战。
石亨咧开大嘴笑了笑说道:“臣要立军令状,陛下不让,臣还是能战的,也是敢战的。”
“臣在这京师算是看明白了,朝堂这软刀子杀起人来,才最是可怕,直到这萧晅被拿了,才稍微琢磨出些味道来。”
“臣愚钝,只晓得直来直去,臣要是和他们交通稍微深一些,怕是立刻就要中招了。”
“你还愚钝?”朱祁玉反问道。
石亨非常肯定的说道:“臣着实愚钝,臣是个性情中人,若是有屈辱,别人再一挑唆,那臣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打仗爽利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是生是死全靠本事。”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一个军人最大荣誉,应该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死于朝堂狗斗之中,这就是石亨想要表达的意思。
石亨到底是个武人,性情中人,若是被人挑唆,做出什么不堪的事儿来,怕就成了下一个郑王了。
要不说稽戾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薄情寡恩,在原来的历史线里,石亨在夺门之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没三年稽戾王就把石亨拉了清单。
一念之间,一念之差。
“陛下,这不是去讲武堂的路,也过了泰安宫,陛下咱这是要去哪里?”石亨看着窗外,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是,是去朝阳门。”朱祁玉肯定了石亨的说法,他不是去讲武堂,也不是回泰安宫,而是来到了平日里喜欢来的朝阳门。
朱祁玉摸出了自己通政司参政议政的火牌,一步步的走上了城门,一上城门便豁然开朗,在城墙外的民舍之外,已非当初择人而噬的黑暗。
五凤楼外,灯火通明。
一行人看着这万家星火点点,照亮了从朝阳门到通州的路,皆是沉默无言。
朱祁玉扶着凭栏,平静的说道:“万般辛劳奔波为何般?就为了眼前这般,万家灯火日落而亮,夜深而熄,看似寻常,却是人间盛景。”
朱祁玉面前的景象,名叫岁月。
他之所以带着石亨和于谦来到朝阳门,就是想说,到底为了什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人生的三道哲学。
而搞清楚到哪里去,必然要搞清楚为了什么,才能走得到。
为了什么,弄明白这个问题,是无我之人的必经之路。
想要从有我到无我,从无我到真我,这一步一步的路,是一步也不能少的。
朱祁玉低声说道:“朕有的时候,看着满桌子的奏疏也会觉得厌倦,看着数不清楚的国事也会觉得困顿,看着朝中的狗斗也觉得疲惫,但是每次来到这朝阳门,坐一坐,看一看,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的手指向了一个地方说道:“那边那个宅子,是苦作劳力柳七的家,他去年新盖的瓦房,他现在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一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