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昌低声说道:“得亏正统只有一十四年,这再有几年,就是国有雄主贤才,也难戡正了。”
李永昌是讲武堂的提督内臣,这个位置他一坐就是九年时间,是继兴安、成敬之后排名第三的大珰。
李永昌作为宦官,要讲一些陛下要讲却不能讲的话。
“过去了,往前看吧。”朱祁玉示意穿着大红宦服的李永昌不要继续往下说,稽戾王那烧毁的半面龙旗大纛就在长桉上的玻璃下压着,点到为止就行。
“陛下圣明。”李永昌作为陛下鹰犬,立刻闭嘴。
于谦的脸色颇为肃穆,接过了话茬说道:“确实太荒唐了,臣素知科场昏暗,但完全没料已经糜烂至如此地步。”
这内廷被陛下一句话给堵住了,这外廷又开始抱怨上了。
朱祁玉登基至今,始终在竭力避免全面否定,稽戾王死后,朱祁玉也没有过多的对稽戾王进行批判。
于谦也在避免,但是今天这个事儿,连于谦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荒唐至极,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贺章左手摸着下巴玩味的说道:“陛下,说来也怪,这国子监明明归礼部管,却和翰林院、都察院走的很近,事事都有翰林院的翰林们、都察院的御史们帮腔。”
“这两年倒是变了,国子监的监生们,看都察院的御史们,都是横眉竖眼,恨不得冲上来咬一口才肯罢休,倒是愈发和翰林院走的亲近了。”
“是不是啊,商学士?”
这两年都察院的科道言官的风气在快速改变,在贺章恩威并施之下,都察院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模样,这一下子,都察院的御史们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投献之徒。
贺章这股子气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当面把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商辂给怼了,一时间,神清气爽、扬眉吐气。
贺章这些年,在左都御史的位置上,做得很好,没有辜负陛下的期许和胡濙的举荐,逢年过节,贺章还要登门拜谢胡濙提携之恩。
胡濙用贺章的例子,给皇帝演示了一遍,什么叫读书人的心比墨还黑。
贺章在左都御史的位置上受了多少的委屈,连右胳膊都没了,还得对胡濙感恩戴德。
商辂作为翰林院翰林学士被这么指名道姓的骂,却是反抗不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事实就在桉上摆着。
刘吉嗤之以鼻的说道:“哼,大明朝堂昏暗,怎么会昏暗呢?这根基都烂了,怎么能保证大明国泰民安,怎么能让大明朝堂清明。两万人的监生,九成五都是通过中人、经纪、买办买来的,这世风日下,这礼乐崩坏,不下才怪,不坏才怪!”
“读书人的脸呢!脸都不要了!”
胡濙只是无德,凭借着自己大明朝堂常青树的江湖地位、渊博的学识以及为陛下洒水洗地的微薄功劳在朝堂上,弄的科道言官、翰林们颜面扫地了十年。
胡濙好不容易退了,来了个刘吉,这刘吉,就是无耻了,张口就是类似于泼妇骂街,得亏是在陛下面前,否则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刘吉骂的声音很大,商辂的脸色更加难堪。
朱祁玉看刘吉的火力这么勐,开口说道:“刘吉话虽然难听了点,但科举取士,是危急江山社稷的根本,根子烂一点,整个大明就得烂一片。”
刘吉还没有成长到胡濙那种江湖地位,这么骂,很容易出事,礼部的‘礼法岂是不便之物’传统,仍然需要刘吉维持下去,朱祁玉作为大明皇帝,当然也乐意给刘吉站台。
商辂的脸色更加通红,他是三元及第,他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让他修修《景泰寰宇通志》和《稽戾王实录》他还能修一修,可是管那帮翰林,他是真的能力有限。
“按大明律,科场舞弊杖三十,流三千里,九年不归,三代不仕,臣以为虽然国子监的监生并非恩科,但仍然需要以科举舞弊处置。”俞士悦率先表态。
国子监的监生和大明府州县学的禀生又有不同,禀生在政治上可是没有监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于少保以为呢?”朱祁玉对流放三千里处置不置可否,询问于谦的意见,毕竟于谦作为大明百官之首,实际上的宰相,他的意见需要参考。
于谦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流三千里改海外吧。”
“于少保莫要心软…流海外?!”朱祁玉话说了半截,直接给咽了回去,他只是想将这帮监生送到辽东厂面对穷凶极恶的建奴劫匪,劳动使人自由,让他们也尝一下劳动的辛苦,脚踏实地的做事。
于谦直接流海外了。
海外什么地方?
在大明眼里,那就是蛮荒不毛之地,
对于这帮细皮嫩肉的监生而言,流永宁寺,去黑水(黑龙江)的尽头打鱼,都比流海外强。
在大明,流海外,就代表着剥夺大明人的身份,从此以后,成为蛮夷了。
于谦听到陛下说他心软,赶忙说道:“陛下,这两万余人都杀了,实在有损陛下英名,臣还是以为流海外更合适。”
“朕本来打算把他们送到辽东厂的…”朱祁玉沉默了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他还是听听于谦的理由。
于谦则摇头说道:“陛下,这么一群大爷,送到辽东厂怕是辽东厂也不肯要,官厂忙碌,哪有这个闲工夫伺候这么一群大爷,臣还是以为流海外合适。”
于谦听到陛下的决定,仍然坚定自己的意见,他是百官之首,他提的意见不光是考虑到了劝仁恕,还考虑到了大明的国家之制。
他继续说道:“陛下登基以来,海陆并举,这开海事至今,六合八荒之地,未闻王化,这么多的监生,可前往六合八荒之地,教谕王化,亦可戴罪立功,共襄开海盛举。”
这近两万的监生的背后是两万个富户,中人、经纪、买办那过一道手可不便宜,送到南北两雍的显然是家中大宗嫡子,流海外,则大明开海事的根基将会更加坚实。
“善,诸位以为呢?”朱祁玉听完之后,也只能说,于谦也是个读书人,在杀人不见血这件事上,和胡濙有一拼了。
过往都是胡濙在做黑心人,现在胡濙退了,朱祁玉发现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大家都是黑心人。
“流海外?”商辂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问道。